裴覺點頭贊同:「正是如此,所以這件事才難做。」
「所以我想,什麼是錢?」周琰望自己衣袖裡取出一隻錦袋,將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兒倒在桌上。
裡面是幾個銅板,和幾枚散碎的金銀。
「這是三百年前,前朝建國之初的銅錢。」周琰拈起其中最厚重的一枚銅錢,說道,「分量最足,成色好,且做工精良。它所值的,是它本身。」
「這是十年之前,前朝積貧積弱,當時官府鑄造的銅錢。」周琰又將一枚明顯薄了一層、花紋也淺的銅錢放在手心裡,對裴覺說道,「重量只剩下六七分,成色不好,且做工粗糙,當時百姓多不願意使用。」
裴覺點點頭,說道:「同樣是一錢,自然都喜歡分量足、做工好的。」
「可時至今日,小裴你發現沒有。這種受歡迎的良幣,見到得越來越少。這種劣幣,卻越來越多。」周琰將那兩枚銅錢放到裴覺手中,用食指指了指良幣,說道,「因為大家都將良幣貯藏,甚至熔鑄。卻將劣幣使用出去。」
裴覺盯著周琰白皙玉長的手指,移不開眼睛。
周琰的手指在他掌心的錢幣上點了點,倒把他的心晃亂了。
但他是忠心為主之人,怎麼能亂生邪念,面不改色地掂了掂兩枚錢的分量,明顯感覺到差異,點頭道:「對。」
「使用這樣的劣幣時,錢流通時的價值,並非就等於錢的價值本身。」周琰道,「這一錢本身雖不足值,還可以當做一錢,去街市上買一個炊餅。」
裴覺認真地點點頭。
「如今這個值一錢。」周琰食指的指尖輕輕點了點裴覺手中的劣幣。
裴覺點頭,心砰砰亂跳。
周琰笑著從衣袖中取出一張紙,放在裴覺手心:「這個值十錢。」
裴覺驚訝得張大了嘴:「啊???」
周琰沒理會裴覺的驚訝,又取出一張一張紙,放在裴覺手心裡:「這是一百、五百、一千錢。」
裴覺瞪大眼睛,看著周琰放在手心裡的紙。這都是普通的紙張,印著錢的數額……並加蓋了官印。
裴覺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良久後方才說道:「一張紙就能值錢,這樣的事,亘古未有。」
周琰說道:「錢本身是用來換物的。咱們如今說的沒錢,無非是國庫里沒有銅了。但錢在人的手中,大部分時候,都是用於流通換物。」
「帶一堆沉重的金銀在身上,無非也是為了換物。」周琰拿起那幾張紙,說道,「這個不僅輕便,作用也是一樣的,為何不用呢?」
「人世間的一切事,都在於人為之。我去吳國議和時,就與吳國商定了通商。」周琰道,「先不向百姓流通,就與吳國等周邊各國用紙幣通商。」
裴覺問道:「他們如何肯以物來換這紙幣……」
周琰笑道:「換個角度想,梁國盛產花羅,讓他們用紙幣來換我的花羅,他們覺得不虧,便會願意了。」
裴覺在心裡琢磨了一番。若是通商時用紙幣給別國,別國定不願意。但若是自己主動讓別國用這紙幣來換取花羅,別國只能先用金銀兌換成紙幣,再來購買花羅等梁國的物產。
這樣一來,紙幣與金錢的兌換便立住了,紙幣也隨之流通了。
「還有一個問題。」裴覺道,「這紙幣雖可以印,但若不能給足額兌換金銀,只怕日後也難推廣使用。而且即使真被認可,若印得多了,雖可解燃眉之急,便會導致錢不值錢。且難□□入民間,成了變相向百姓口袋裡取錢。」
周琰笑道:「小裴,戰亂頻頻,你以為百姓的手中還有錢嗎?如今許多人都在以物易物。」
「取錢,那也是杜丞相他們那些人口袋裡的錢。」周琰將一枚銅錢拋出去,又用手背接住,看著銅錢上的花紋,笑道,「下次見面得客氣點,要多謝他們資助軍費。」
裴覺笑了起來,轉而想到了什麼,又蹙眉道:「這可謂是變了天,不知要觸到多少人的利益,惹下麻煩。」
「只要我活著,他們奈何不了我的。」周琰笑道,「他們不滿意,大不了日後把我挖出來鞭屍。那時我死都死了,還有什麼感覺?」
裴覺痛心道:「您就不能盼自己點好的?!」
周琰笑了笑。
周琰的紙幣從與別國通商開始,一開始似乎並無流入民間之意。但既然流通,難免漸漸流入民間,日子一久,不但沒有被百姓牴觸,百姓反倒覺得方便攜帶,樂於使用。
不只在梁國,連周邊國家也漸漸用起這種幣來,反倒將前朝的銅錢棄而不用。
周琰一開始可謂砸鍋賣鐵,將宮中的銅簾鉤都命人給砸了鑄錢,以保證紙幣的流通地位。在紙幣取得官民信任之後,便開始大量印製,軍需也因之得以解決。同時,邊境捷報頻傳。
蠻夷最終退出梁國國土,願意納貢稱臣。
太子班師回朝之日,百官出迎,只有周琰稱病未至。
丞相杜禹雖蕭征易出征歸來,不滿道:「他自己回來要群臣迎接,如今太子班師回朝,他自己倒裝病躲在府中。」
蕭征易聞聲,冰冷的目光向杜禹正瞥了一眼。
杜禹正連忙閉口不言。
太子的恐怖,他這些時日是深深見識了。在周琰充實軍需之前,軍費糧草青黃不接之時,這位太子的做法殘忍到令他都不得不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