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醫說道:「他這病,早晚都要到這一步。好好養著,也是三五年之內的事。只是如今他吃下這個藥,能暫時看似好轉,實則在耗他的命。」
「但這四五日來,能用的辦法都用了,別無進展。眼下要他醒來,恐怕只剩一個辦法——就是給他吃這個藥。」姚太醫從衣袖中,取出了從周琰身上找到的那一瓶藥。
裴覺看著姚太醫手中的藥,問道:「任由他吃這藥,能有多久?」
姚太醫比了三根手指。
「三……」裴覺望著姚太醫比的三根根手指,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方才顫聲問道,「月?」
姚太醫點點頭。
裴裴覺沉默了。
良久後,他深吸一口涼氣,問道:「就沒有其他辦法?」
姚太醫將藥瓶收好,搖搖頭:「若有其他辦法,就不用你我如此商量了。」
裴覺蹙眉,說道:「這是如今救他醒來之法,可也是一張催命符啊,教我如何能……?」
「裴參軍。」姚太醫道,「他的身子,要慢慢養好,本是天方夜譚。十幾年裡,每日咽下十幾碗苦藥,還日夜受病痛折磨,如此強行吊著一條命,其中痛苦本不是常人所能想像。」
「此時若不能拿定定主意,再拖下去,這唯一的辦法也無用了。」
第1o章大江奔流
周琰醒後,找了個藉口將蕭征易支走,方才覺得自在一些。
雖然他時常與自己講道理,夢裡那些與眼前之人無關。但他本能地甚是不喜與蕭征易相處,每一刻都覺得不自在。
蕭征易走後,周琰向裴覺問道:「殿下為何會來?我不是早安排了人接應?」
裴覺回答道:「您臨走時安排楚將軍接應,當時只見楚將軍身邊一少年戴著面具,我們根本無人知道他是殿下,只道是一個暗衛。」
周琰沉默了片刻,闔眼道:「隨他罷。」
「下官也知道,這些年您實在不容易。」裴覺將周琰那一瓶子藥遞迴他手中,黯然道,「可也不知這樣做對不對。」
「不關你的事。」周琰將藥接下,收入衣袖,說道,「從我吃下第一顆藥起,這就是我自己的選擇。」
「你去召集眾人,我有事宣布。」
裴覺領命而去。
周琰許久沒有如此正式地召集眾人議事,想到是病後第一次與眾人相見,特意沐浴更衣,穿戴得整整齊齊。
會上,周琰將目前局勢與眾人分析商議後,宣布道:「我決定回京養病。」
裴覺聽聞,感動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這位令他一直以來總是照顧不好自己、令他放不下心的國師,總算說出了一番令他欣慰的話。
眾人聽聞,都互相點頭,感動道:「您確實需要回去好好休養。」
「保重身體要緊……」
「您可總算是想通了……」
眾人正七嘴八舌地交口贊成,忽然有一名將軍站起身,說道:「豈可因一人而廢國家大事?!」
眾人一時噤聲,目光都望那名將軍身上看去。
起身之人名叫邵潛,是蕭玄的一員愛將。蕭玄身邊本有八員上將,自創業起兵之時便生死相隨,龍泉一戰,八員上將中戰死七人。唯有邵潛一人冒死救駕,衝出重圍。
因擔心周琰退敵無將,蕭玄便連邵潛一同派給了周琰。
邵潛看著周琰,義憤填膺地說道:「國師,末將並非針對你。但是龍泉一戰,死傷慘重,連陛下都身受重傷。身為人臣,就應該給陛下和死去的將士們報仇!」
「明明能打,為何要退兵議和!這是何道理?!」
周琰平靜地解釋道:「邵將軍,你也知道龍泉死傷慘重,陛下受傷,梁國西北、西南都有蠻夷虎視眈眈,等待時機,我大軍豈能在此與吳國膠著?」
邵潛說道:「我身為大將,豈能不知利害?正因為四處都有蠻夷虎視眈眈,才更要一舉殲滅吳國,才沒有後顧之憂。否則西南、西北有蠻夷,東南又有吳國,豈不是四面受敵?」
「國師,你身體不好,是該回京養病,那也不該因你一人之故擅自退兵!給末將一萬精兵,末將定能打到金陵,踏平江東!」
「你……咳咳……」周琰捂著胸口,咳得半天說不出話。
裴覺連忙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周琰。
周琰咽下一口水,直搖頭道:「不許。」
邵潛暗暗咬牙切齒,在地上狠狠跺腳。
周琰不再理會邵潛,起身道:「傳我將令,不得擅自出兵,違令者軍法從事。」
周琰平日一向耐心,有人不解的決定或計策時,他都會耐心解釋。只是大病初癒,他也無心力與人爭執,徑直起身離開,帶著裴覺登上處州城樓。
城樓上,晚風微冷,月初升。
城裡,行人暮歸,老幼偕行,一派寧靜景象,與一月之前迥異。
轉頭看城樓前,垂楊依依,極目處是大江奔流。
「報仇?怎麼報仇……咳……」周琰望著原處奔流的江水,心中的情緒壓抑不住,倚著城牆,自言自語地說道,「八十五萬精銳盡皆覆沒,不止邊境蠻夷窺我中原,便是國內,也不知道多少人在觀望意圖謀I逆。國庫支不出錢來,糧草已斷。至今我也無法可想,去何處報仇?」
「莽夫說話不過腦子,您不要太放在心上。」裴覺說道,「邵潛那是糊塗話,你的決策眾人無不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