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那个人才再一次开口,带着浓烈的疲累与隐忍,“容九……你能不能,不要杀他们……他们或许还有救……”
赫连容能感觉到,惊蛰很痛苦。
他的声音颤抖着,仿佛每说出来的一句话都在他的舌头上划下一刀,可男人却残忍无情逼迫着他,一定要把话说出来。事已至此,赫连容必须让惊蛰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容九就是他,他就是赫连容。
这两者无法分割,也必须等同。
不论惊蛰再想逃避,他也会强迫他睁开眼面对。
不管从哪种意义上来说,他都是一个极其残忍的情|人。
赫连容抱紧惊蛰,感觉到他湿热颤抖的呼吸,就拍打在他的身前,如此柔|软,脆弱,轻易就能被拧断脖颈的可怜小狗,正无声无息地呜咽着。
男人同样能感觉到那种自心口蔓延出来的紧|窒感,如果用他人的话来形容,这或许也是痛苦。可越是沉闷到几乎无法呼吸,他的情绪却越发高昂起来,带着一种无法把控的热意。
“好。”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由得瞪大了眼,为皇帝这轻易的改变。
但凡是皇帝下了命令的事情,就几乎没有改变的可能,这几乎是朝廷上的铁律。
在朝堂之上经常会有大臣爆发激烈的争吵,可不管他们吵得再怎么厉害,他们都知道,只要皇帝还没有下定主意,那他们的争吵就是有用的。
这位皇帝陛下虽然上朝的时候,看着有些散漫,可最起码他在处理朝事上,还是会有那么一点耐心。所判断、所处理的事情也并没有逾越法度。
只要言之有物,真心实意的想解决问题,那么或许有一天,所呈现上去的建议就会被实施采纳,也会有相应的奖赏。
如果这个皇帝真的只会肆无忌惮发疯的话,怎么可能维持住现在的局面。
()然而也正因为皇帝始终拥有着理智,也有着难以超越的掌控欲,所以旁人无法动摇他的看法。
皇帝选择击杀那些游荡的怪物,也正是因为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尽管的确血腥残酷,冰冷无情,然而杀掉他们,总比拯救他们要容易许多。
这就是杀人容易,救人难。
更别说这些怪物的身上都不知道藏有什么可怕的蛊虫,要是在制服他们的时候,那些蛊虫也顺着他们的身体爬出来,让他们也变成怪物,那该怎么办?
这是不得不思虑的麻烦。
可赫连容只在那个人简单的一句话后,就完全改变了想法,甚至把韦海东给召了过来。
“刚才惊蛰的话,你也听到了。”赫连容冷漠平淡地吩咐下去,“既然那些人还有可能活着,那就把宗元信给叫来。”
韦海东听到这句命令,身体有些僵硬,不自觉瞥了一眼皇帝怀里的人。
那厚厚的大氅挡住了所有的反应,也将异样的颤抖掩饰下来,以至于惊蛰的意识都模糊起来……既然一个人所呈现出来的所有模样都是欺骗,那他身边所围绕而来的人际关系,自然每一件,每一个全都是谎言。
惊蛰只是觉得很累。
他是真的累到了极致,今天他几乎忙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能稍微休息,却又因为三顺一路赶到了北房,继而遭遇这么多连串的事。
也不怪他,为什么会觉得今夜发生的事情,都像是一场噩梦。光怪陆离,残忍可怕,仿佛是他这么多年来做过最可怕,最想醒来的梦。
惊蛰昏昏沉沉,再听不见那些细细的说话的声音,他仿佛昏迷了一会儿,然后又感觉到微微的震动。男人似乎将他抱到了一处温暖柔|软的地方,有点狭窄,在走……马车……还是御驾……
他没有完全醒来,却没有真正失去意识。
赫连容仿佛能觉察到一点,大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冷淡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带你回乾明宫。”
不要……
惊蛰挣扎着,他不想去乾明宫。他想张口说话,可是张开来的嘴巴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些疯狂的逃命,已经让他的喉咙干渴到了这个地步。
不多时,冰凉的唇吻上了他。
温热的水通过这唇舌交换传递过来,惊蛰不得不吞咽了下去,感觉到嘴巴里一阵阵刺痛。也不知道刚才,他们到底把嘴里咬伤了多少个地方。
惊蛰还是睁不开眼睛,他好累,他感觉到那种疲倦,已经几乎要把他的意识夺走。他挣扎地张开嘴巴,沙哑的声音吐出几句挣扎的拒绝。
“我不要去……乾明宫……不要……”
“惊蛰,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赫连容这个时候,听起来又像是恢复了冷漠残酷的模样,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染着冰冷的压抑,“那么从此以后,一切自有不同。”
……什么,不同?
惊蛰疲乏又倦怠地想,还能比
现在更糟糕吗?
惊蛰最讨厌的事情,最厌恶的模样,统统都凝聚在赫连容身上,简直是完全与他想象相反的存在。如果还能再发生比现在的噩梦还要可怕的事情,哈……
那他,可真是倒霉透顶。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来,也不知道那咕哝的声音究竟能不能串联成句,他只知道最后的记忆,就是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他的侧脸……而后所有的意识都瞬间消失。
惊蛰昏睡了过去。
这辆独属于皇帝的车马可没有那么干净,每一处都同样带着血色,如同被这刺眼的红重新涂抹了一遍,是如此的残酷冰冷。车厢上有着刀砍,指甲抓痕,甚至也有牙齿的咬痕,这些密密麻麻的痕迹遍布所有,仿佛在无声无息反衬着先前的凶险。
御驾内,赫连容长久地凝视着惊蛰。
惊蛰睡得并不安稳。
哪怕他在沉睡中,他都能感觉到那种稍纵即逝的阴冷……不……那种扭曲的寒意,随时随地都缠绕着他……那就像是被什么阴冷湿|润的东西,慢慢爬上脊背的触感。
视线如同拥有着载体,化作粘稠的蛛丝,将人缠绕包裹起来,又仿佛有一只,两只,无数只眼球正密密麻麻,从不同的角度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