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颜那头迟迟没有回音,谢苒苒料想她还在睡觉,遗憾地收起手机。
宋千里向众人介绍:“这位是苏让,谢爷爷的朋友。”
这话一出,谢家人的表情精彩纷呈,有人沉不住气,低声问家里人:“爸,那位大爷九十多了吧?这人是他朋友?逗我们玩儿呢?”
“八十九。”当爹的小声喝斥,“闭嘴,没到你说话的时候。”
谢老爷子这时反而镇定下来,他看看窗边的苏让,再看看宋千里,呵呵笑了两声,紧皱的眉头舒展开,露出几分慈祥。
“二位年轻有为,怕是谢大哥特意叫你们来的吧?既然来了,就是我们谢家的客人,来,都坐,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我去看看谢大哥在干嘛。”
他在场中辈分最高,这一开口就有反客为主的架势,谢家到场的三个儿子依次在沙上坐下,其余孙辈跟在当爹的身后,倒是没敢随意落座。
宋千里笑着上前:“各位稍等,谢爷爷还在卧室休息,我去请他。”
他年轻动作快,谢老爷子脚下还没动步,他就已经赶在了老头儿前面。
谢老爷子眼睁睁看着他敲门进屋,又将门关上,俨然没打算请自己进去,脸色沉了沉。
他就算对此行抱有再多幻想,也能看出那位远房族亲的态度,对方待自己可没有待外人亲。
好在他并不是全无准备,谢老爷子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垂下眼皮。
别看他老了,论起雷厉风行,几个儿子都比不过他。
今天这步棋只要下得好,可保谢家未来三十年兴旺达,至于三十年后,他人已入土就管不得那么多了。
一行人在客厅等了一阵,卧室房门终于打开。
一名身着唐装的老人在宋千里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老人皮肤略黑,满头银丝,脸庞清癯,一双眼睛大而有神,脸上的皱纹比谢老爷子多不了几根。
谢老爷子见了他,满脸堆笑:“老哥哥,咱们总算见面了。”
他快步迎上去,握住这位谢大爷的双手用力摇了摇,再出声时已然喉咙哽咽:“你要是再不回来,只怕咱们哥俩就永无相见之日。”
他红了眼眶,身后跟来的儿孙也竞相露出伤感的神情,有叫“大伯”的,也有叫“大爷爷”的,房里一时人声起伏,喧嚣嘈杂。
谢大爷朝谢老爷子身后望了望,笑道:“你家果然儿孙满堂。”
他缓缓走到客厅上的沙正中坐下,朝谢老爷子示意:“你坐。”
说完,又抬手招了招,指指左边的沙:“小苏,你也来。”
谢老爷子脸上的笑容一顿,本地习俗左上右下,谢大爷虽然没有明说,但留给他的只剩右位,谢老爷子的面色顿时淡了几分。
他想今日来的目的,又将心中不快压了下去,权当谢大爷多年不曾回国,已经忘了国内的讲究。
谢大爷待苏让过来,才笑着对谢老爷子道:“这位是我请来的贵客,你别看他年轻,我这趟回来全靠他才了了一桩心愿。”
他大概是年纪大了耳背,说话音量极大,震得谢老爷子耳朵嗡嗡作响。
谢老爷子微微侧身,含笑点头:“后生可畏。”他叹了口气,“不过老哥哥,你这就太见外了,你好不容易重回故土,有什么忙不能让我帮?还要让人家小孩子跑腿。”
谢大爷摆摆手:“你家的情况我打听过,这忙你帮不上。”
谢老爷子目光一闪,笑道:“老哥哥怎么看不起我?我们在c市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就算帮不上忙,替你打听打听托个人情还是不在话下。”
谢大爷乐呵呵一笑:“我要寻埋骨之地,你家有地吗?”
谢老爷子一愣。
在旁听了许久的儿孙中有人耐不住,张口道:“c市最好的公墓在平澜山,我们家在那边订了最好的位置,大爷爷如果想要,我替您张罗。”
“住口!”谢老爷子黑着脸,“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退一边去。”
他早些年就在平澜山订下了墓地,专门请风水先生看过,旺子旺孙不说,对他下辈子也有好处。
虽然来世之说十分虚渺,但人老了想得更多,贪念也就更重。
谢老爷子经商多年,神神怪怪的事见过不少,他这人有一个长处,对自己不利的一概不信,对自己有利的绝不放过。
谢大爷想寻埋骨之地,他不介意替他牵线搭桥,但最好的位置已经被他占了,万一对方看上,他总不能让出去。
谢大爷哈哈大笑:“我要的墓地不在这边,要埋的也不只我一个。”
他年近九旬,谈起生死之事面不改色,其余谢家人则显得有些尴尬。
他们今天欢欢喜喜来认亲,一心想要好好表现,以求被这位大爷看中,得他偏爱几分。
这位大爷的资产远非谢家现在可比,他们万一得其青睐,以后在谢家不说横着走,也能说得上话,但这位一来就满口死人墓地,谢家儿孙有心接话又怕犯了忌讳,就像刚才那位多嘴的孙子,此时已经缩到一旁,不敢吭声。
谢老爷子听说要埋的不只谢大爷一个,抬了抬眉:“老哥哥还有家人?”
谢大爷点点头,朝众人身后指了指:“都在那儿。”
谢家人集体回头,却见宽敞的客厅一角靠着几张长桌,桌上放着一排东西,上面搭着红布,红布下透出的轮廓方方正正,似乎是些小匣子。
有人反应极快,轻呼出声:“骨灰盒?”
话音刚落,离长桌最近的几名儿孙赶紧退开。
客厅采光极好,一片阳光洒在窗前,唯独那处角落光线黯淡。
他们不知道桌上摆着什么东西时,还不觉得异样,此时一想到身后是一排骨灰盒,顿时背脊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