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嫤语无伦次,明漪握着她的手,一个字说不出,却是泪涟涟,她没有想到,安嫤竟会在此时,认出她。
边上傅睿煊到此时才听明白,却是蓦地红了眼,终于哭了起来,像个孩子般无助,“阿嫤!阿嫤……你不要离开我!不要……你知道的,我没有你不行。阿娇……阿娇也不能没有你,都过去了,阿娇快回来了,你再等等,等等她!还有囡囡,还有我们的囡囡,她还那么小,她不能没有母亲……”他定是以为安嫤已经糊涂了,竟将明漪错认成了李凤娇。
安嫤听得他的哭声,转过眼来,可她双目已是无神,伸出手来,胡乱地摸索着,替傅睿煊抹泪,可她手上的血,还有傅睿煊眼中不住涌出的泪,却让她怎么也抹不干净,只是迭声着道,“阿煊,阿煊你莫哭!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儿,好好的……为了我们的囡囡,为了我,也为了咱们的大周,和万千百姓,好好活着,好好地做个明君,我想看你治下的大周,海晏河清,时和岁丰……我能看见的,对不对,阿煊?你会让我看见的,对吗?”
她的眼睛似已看不见了,嘴里喊着阿煊,目光虚无地落在某一处,声音已是低弱下去,却还在执着地索要着一个承诺。
傅睿煊死死咬住牙,将哭声吞下,将她垂落的手拉起,轻轻贴在他的颊上,片刻后,才哑着声道,“好!我会好好活着,好好做个明君,定让大周在我治下,海晏河清,时和岁丰,可你也要说话算话,你得看着,看着我,也看着囡囡,看着我们的大周……”
安嫤轻翘唇角,笑了,“我会看着的。阿煊,我不会离开你的啊,我会一直在你和囡囡身边的。”
傅睿煊哽咽着,低低回了一个“嗯”,抬起双臂,将她轻轻环住,贴在她耳边哑声道,“说话算话,谁要食言,便是小狗。”
安嫤过了片刻,才笑了起来,“你当你还是小孩子啊,小心孩子们长大了笑话你。阿娇,你听,他还和小时候一个样子,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还是个小孩子脾气,你要替我看着他啊!”
明漪眼泪决了堤般的滚落,一边哭着,一边拼命点着头,哽咽道,“嗯!”
“……你们看,那是不是我们小时候最爱去玩儿的那株海棠花树,开花了呀!”安嫤望着某一处,突然轻笑着道。
傅睿煊和明漪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只看到殿外渐黑的天色,又有细碎的雪花随着刺骨的北风静静洒落,花开,却不是春色海棠。而她说的那株海棠早在多年前便已经死了,只剩一树枯枝,再未有过花开。
只是,那时海棠花树下,无忧无虑,欢快嬉戏的他们,定格成了记忆中最美好的样子,在此时,悄然浮现,成了安嫤生命尽头,最后的一缕瑰色。
“真好……我也可以随着风飞出这四方的宫城,飞出望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天大地大,广袤无垠……”安嫤努力地睁着眼,好似从过去看向了未来,眼里有光透亮出来,却一瞬泯灭,带着她挣脱一切的释然微笑,悄然在她低回的尾声里,随着从傅睿煊颊边垂落的手一并凋落……
明漪再垂眸时,安嫤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尚挽着一朵笑花,似睡得安然。
傅睿煊早收起了那孩子般的号哭,只是静默地红着眼,默默收紧双臂,将安嫤牢牢搂住,一如从前的每一回。
他们从襁褓便并肩走到现在,本以为会一直走下去,没有人想过自己会离开,也没有人想过自己会被留下,幸福,却在此刻,戛然而止。明漪仰头看了看殿外渐大的风雪,阿嫤,愿你成风,可行万里,再不用困在这四方城中,不得自由!
再转头,望着傅睿煊垂目为安嫤擦去脸上的血渍,明漪心尖掐得生疼,几乎可以预见傅睿煊过后几十载的日子会怎么过,多么相像啊,复制了她皇舅舅的人生。
皇舅舅……明漪想起什么,恰好听得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一急,骤然站起身来,却脑袋晕眩,险些栽下去,晃了晃才站稳,抬眼看向轿辇处,咳嗽的果然是崇宁帝,徐内侍正为他顺着气,却半点儿效用也没有般,越咳越是厉害,方才看着还好看些的脸色,竟是慢慢恍若金纸一般。
明漪疾步迈过去,恰恰好看得崇宁帝嘴角一缕殷红的血色蜿蜒淌下,她心头巨震,脚步猝然一刹。
“陛下!”却听得徐内侍一声疾呼,崇宁帝竟是头一歪,厥了过去。
“陈大夫!”明漪疾声喊道,那头陈文源已是赶步上前,立刻为崇宁帝诊治,明漪也是赶到了,促声问道,“如何了?”她一边问着一边紧盯陈文源,就怕他又什么话都不说。
“先将陛下抬去后殿躺下吧,我得立刻施针!”陈文源虽然开了口,可那凝重的神色却是让明漪的心骤然沉坠到了谷底。
等你
夜色如墨,北风卷着雪花在天地间肆虐,两队人马在暗夜之中飞驰追逐。
前方是处岔路口,跑在前头的那队人马倏然一分为二,一路往左边的岔道而去,后头薛凛这一队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眼力了得,哪怕是在这样的雪夜里也看得清楚,往左边去的那一队,为首的正是魏玄知,而另外一队,最前头那匹马上,被捆在马背上的则是褚晏泽。
“都督?”杨礼一边策马跟上薛凛,一边扬声询问。
薛凛一手持缰,另一手打了个手势,杨礼立刻会意,屈起尾指含在唇中轻吹了几个哨音,他们的人马便也立时一分为二,一路跟着薛凛向左,另一路则跟着杨礼向右,途中马速没有半点儿减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