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杜老师骂人归骂人,真要他俩去找区教育站、县教育局评理,他俩还没那个胆。他俩心里明白得很,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道理,上面要是追究起来,完全可以给他俩一个纪律处分。现在,他俩开始按教学常规要求备课了。
教学大检查之后,教学秩序比早前好了许多。课间十分钟,大办公室里再没嬉笑怒骂的声音,老师们都埋头忙着写教案、批改作业。放学后,每间教室里都有老师留下差生补课。
有年轻老师悄悄对甄克凌说,老师们都知道是甄校长不怕得罪人,学校才扭转了一些歪风邪气。大多数老师觉得甄校长做得对,现在林老师、杜老师在大办公室说怪话,很少有人搭他俩的话。
得罪几个小人,让全校老师有了正气,甄克凌觉得值了。
史中庸虽然滑头不想得罪人,但他还是乐见下属积极工作,毕竟干出成绩是为他脸上贴金。甄克凌和龙显耀不怕挨骂扭转教风,史中庸被他俩感染,如今已开始琢磨将高梁小学办成全县一流小学。他有此心,甄克凌便主动请缨,亲自抓音体美教学。
老师教音乐、体育、美术课,甄克凌只要求他们按教材上课,在课本上批注就行,不要他们写教案。但他有言在先,不能把这三门课上成语数课,他会天天检查,谁违反就通报。这次老师们没骂甄克凌,他们感觉教音体美课程,学生很快乐,老师也很舒心。
此后,校园里整天都有歌声,操场里有成队的学生跑操,学生最爱在教室后面墙上办黑板报画花鸟虫鱼。史中庸得瑟起来,再参加县里的小学生运动会,高梁区肯定可以拿几块牌牌了。
看到孩子们开心的笑容,老师们拼命地教书,甄克凌顿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他踌躇满志,来年争取史校长出台更精细化的教学管理措施,让高梁小学的办学质量越来越高,五年内成为全县一流小学。
期末考试前一天,刘学勤托人捎信,要甄克凌去教育站找他说个事。
甄克凌万万没想到,刘学勤竟要他抓教学别太猛了。在甄克凌印象中,他是之前教辅组长董永成的真传弟子,把教学管理看得比天大。从他嘴里说出抓教学莫太猛的话,甄克凌很是震惊。
甄克凌问:“师傅,是您叮嘱我一定要把教学抓扎实的呀。为什么今天突然要我莫太猛了?”
刘学勤语焉不详:“呃,呃。这个,这个不说好。你反正听我的,对你个人有好处。”
甄克凌有种不祥的预感:“师傅,是不是我抓教学得罪了三个老师,他们找人要整我?”
刘学勤说:“怎么可能整你呢。就是魏站长想保护你,才要我向你转达他的意思,搞工作别过于太认真。”
甄克凌说:“师傅,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既然魏站长想保护我,就肯定有人要害我。到底是谁要整我,您告诉我,我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刘学勤禁不住甄克凌纠缠,道出了事情原委。
前两个月区政府换届,提拔了一个只有三十来岁的副区长。区长让他分管教育。他上任没几天就到区教育站检查工作。临走时,他把魏站长叫到一边,盛气凌人地说:“高梁小学那个什么甄克凌,当不好副校长,魏站长迅把他免了。”
魏站长心里很不舒服,但想到区领导第一次来区教育站,便忍气吞声说:“区长的指示我肯定要不折不扣地落实,但免一个副校长要有合适的理由。”
副区长少年得志,为人做事霸道得很,走到哪里都要显示出他说一不二的威风。他不耐烦地说:“我才管教育不到一个星期,就收到蛮多关于他的告状信。听我的,直接免掉不会错。”
魏站长违心地说:“好,好。我了解一下情况后马上免掉他。”
副区长和甄克凌八竿子打不着,不可能得罪副区长。可是副区长又这么决然地要免掉他,魏站长搜肠刮肚想半天也没想出来由。他猛然想起李承嗣的爸爸,换届时调到县供销社当副主任去了,他应该知道那个副区长的底细,便要李承嗣回去找他爸打听打听。
李承嗣爸爸是副区长曾经的老领导,他老人家打电话找到副区长一问,副区长就一五一十给老领导讲了来龙去脉。
副区长是在高梁小学读完小学的,林老师一直是他的班主任。他家穷林老师时常接济他,他始终记着林老师的好,只要是林老师给他说的事,他赴汤蹈火都给老师办妥。
甄克凌当高梁小学副校长以后,丝毫不顾老师的面子,动辄通报教学不认真的老师,彻底得罪了赵、林、杜三人,他们联合起来找魏站长当面告过几次状,魏站长都不理他们。
前不久,林老师知道他曾经的学生当副区长了,又分管教育,便带着赵、杜二人去区公所找副区长告了一状。副区长当即给老师表态,一定为老师讨回公道。
魏站长消息灵通得很,甄克凌在高梁小学的表现,他了然于心。甄克凌为抵制歪风邪气得罪了三个老油条,他也一清二楚。他很欣赏甄克凌不计个人得失干事业的风格,因此副区长要他免掉甄克凌的副校长,他一直找各种理由想保住甄克凌。安排刘学勤提醒甄克凌别用力过猛,实则希望他缓和与那三个老师之间的关系。
甄克凌谢过刘学勤,骑上自行车往回走,心如死灰。他好容易对未来有了些期待,对理想有了点信仰。可就在刚才,一切都如画室里的石膏维纳斯像,被野蛮闯进来的流氓摔得稀碎。哪有什么邪不压正,从来都是正斗不过邪。
放寒假了。甄克凌心中郁闷,就主动去给李承嗣打杂,好在他那儿玩几天,顺便向他诉诉苦。
腊月十五上午,魏站长在区公所开会。大约十点左右,李承嗣突然接到魏站长从区公所打来的电话,说区公所已研究将李承嗣调到区公所了,下午两点半自行去区公所报到上班。
嗣哥终于改行了,甄克凌比李承嗣还要兴奋,他说,嗣哥真沉得住气,这么大的事先前没漏丝毫风声,到底是怎么改行的。
李承嗣说,这些事要等机遇,强求是没用的。
李承嗣的爸爸一直想让儿子改行到区公所。将李承嗣调到区教育站,其实是为改行铺垫打基础。他爸请区公所一把手帮忙,一把手是从高梁区本地升起来的干部,文化水平不高,但耍巫术玩手腕却是高手。他嘴里答应得很爽快,就是找这理由那原因拖着不办。
李承嗣的爸爸认为,他是区公所领导的班长,副手有事相求,他一定会鼎力相帮,通常一把手都是这样拢络下属的。但拖了一年多他仍不提起儿子改行的事。李承嗣爸便觉察出不对头,问题就出在他身上,区公所一把手见不得下属得好。
这是李承嗣爸和其他几个副区长推敲得出的结论。县里每年会从各区公所的副职里提拔一批干部,别的区总有副职升起来,高梁区一个没有,都看出是一把手不朝上头推荐。他有一儿一女,和李承嗣年纪相仿,到现在还是区办企业的临时工。自己的儿女还没正式工作,下属想找他解决子女工作问题的,没一个能在他那过关。
李承嗣爸爸后来就不找他了。这次换届,区公所一把手也换了,从县政府办公室下派一个副主任来当一把手。此人最乐意给人帮忙,李承嗣爸爸调走时托他给儿子改个行,他当时没表硬态只说已经记在心里,但两个月不到,他就开会研究把李承嗣调到区公所了。
甄克凌感叹:“工作中遇上一个好领导,可能就改变人一生的命运。”
李承嗣说:“这就要讲机遇。我晓得你说的意思,工作过的地方没遇到过伯乐。但你不能着急得忍着,机遇一到,好运自然就来。”
甄克凌又和嗣哥聊起自己的近况,李承嗣安慰他车到山前必有路,千万莫遇到困难就放弃。他说,副区长逼魏站长免掉甄克凌的副校长职务,他早就知道。他暗中给魏站长出了不少点子,先拖一段时间,万一副区长盯着不放,就把甄克凌调到另一所学校。
李承嗣的话让甄克凌心情好了很多。从他寝室出来,甄克凌直接回了爸妈家。要过年了,他得回家给母亲送几百块钱。家里还是老样子,爸妈一年忙到头,买过年货的钱都没有。
元霜菊带着儿子在她娘家,甄克凌只在爸妈身边呆了半天,又硬着头皮去丈母娘家。
元霜菊舅舅到底还是没稳住,刚进腊月,检察院的人从舅舅办公室将他带走了。墙倒众人推,舅舅出事的消息传到城关镇一小,元霜菊现同事马上对她避而远之。丈母娘一家人今年肯定要过一个痛苦的年。越是这时,甄克凌觉得越要陪在老婆儿子身边。
丈母娘家大门上贴着春联,横批是“新年大吉”。甄克凌每天看它几眼,默默地想,大吉难求,和和美美团团圆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