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快满岁了,甄克凌两口子的爸妈都想他俩整个满岁酒,这是兴元县习俗。甄克凌两口子决定不整这个酒,有向亲朋好友讨钱之嫌,把人格都搞低了。两人商量好,不整酒把儿子带回老家让老人高兴高兴。
儿子满岁头天,两口子就带儿子回元霜菊娘家吃饭,姥爷姥姥非要给外孙五百块钱。第二天再回甄克凌家,奶奶也塞给孙子三百块。临走前,甄克凌悄悄递给母亲五百块钱,他知道母亲给的钱一定是找别人借的。母亲推辞不要,甄克凌说,好久没回来看妈,今年涨工资了专门给妈存着的,快拿着。母亲这才拿了钱。
高兴了几天,甄克凌的心情又灰暗下来。连着两个周末,甄克凌都早早从城关镇一小去南竹园小学,免得和老婆整天怄气。
元霜菊调进城关镇一小,头个把月还好,只要他周末回到城里,她都要缠着他逛街、看电影、下馆子,讲她当班主任了,家长谁谁请吃饭送礼物。
期中考试后,甄克凌现老婆像变了个人。她突然间爱画浓妆,口红涂得双唇像吃猪血没擦净一般。甄克凌说她画得太浓,她顶嘴说,全校女老师都打扮得漂亮,凭么子她要打扮成一个村姑形象。一到天黑,一班女同事就来喊她去卡拉ok厅唱歌。为此,甄克凌和她恶吵过好几次。
近半个月来,回城只要元霜菊晚上出去唱歌,他干脆懒得做声,第二清早就躲到南竹园小学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周末中午,甄克凌迎着隆冬的寒风,骑车到南竹园小学时,冻得四肢僵硬。他跑到学生食堂,要大师傅给他找个大火烤哈。大师傅见他冷得厉害,干脆将土灶上正烧水的大铁锅端走,让甄克凌贴着灶台烤火。土灶的炉膛里煤炭火熊熊燃烧,甄克凌烤了半小时才觉得浑身热了些。
甄克凌在自己寝室里生燃一炉火,刚要坐下来写教案,突然现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寝室门前。
“梅梅,你怎么来了?快进来烤火!”是赵玉梅,甄克凌惊喜。
赵玉梅走到炉边坐到椅子上,痴痴地看着甄克凌不说话。
甄克凌泡好一杯热茶递给她,说:“这么远,你怎么来的?”
赵玉梅凄然一笑:“我想试哈运气,看能不能再碰上你。”
甄克凌现在才知道,曹盛世喜欢她,她那时心里有了甄克凌,再也装不下别人。甄克凌离开皮鞋厂后,曹盛世追她追得更紧,赵厂长也劝她答应曹盛世,她不胜其烦,干脆辞职回家帮她妈守小卖部去了。不久,亲戚给他介绍个县自来水厂的工人,她妈逼着她答应下来,国庆节就订了婚。
赵玉梅舅舅家在南竹园村。明天舅舅的儿子结婚,爸妈今天一清早就带她来舅舅家贺喜。赵玉梅情思难舍,悄悄来到南竹园小学找甄克凌,也许真是有缘,两人再度相见。
似乎有很多话想说,真的相对却又无言,两人就没边际地说了一会儿废话。赵玉梅站起来说要走,就是迈不开脚步。甄克凌也站起来,说这么着急吗。赵玉梅又不吱声了。两人四目相对,呆呆地站在原地。甄克凌突然有种冲动想抱抱她,赵玉梅却忽地转身,风一样跑了出去。
元旦节一过,曹校长对甄克凌说:“今年的年终教学检查,我们三个学校领导亲自搞,甄主任你拿个方案。”
甄克凌说:“建议三个领导在校长寝室集中办公,通知老师一个一个依次来接受检查。只检查三项内容就行了。就是备课、作业批改、培优辅差记载。”
曹校长问:“教育教学要落实的那么多工作,就只检查这三项怎么行?那往后就不需要按教学常规来抓教学管理了嘛。”
甄克凌听出曹校长话有责怪之意,迅解释说,不是只检查这三项,而是这次只检查三项。因为按南竹园小学的师资水平,只要把这三项抓好了,教学成绩就有希望上升。其它教学常规,比如听课记录、教学反思、质量分析老师本来就不会,即使检查也就是逼他们临时造假抄别人的。没多大意义。
曹校长起了高腔:“甄主任你是怎么回事?我说全面检查肯定有我的道理,你为么事要和我唱反调?”
甄克凌吓了一跳,连忙说:“曹校长您误会了,我真不是唱反调,只是建议。要得,就按您的想法开展教学检查。”
曹校长性格急躁喜欢脾气,但他一直很欣赏甄克凌,从来没对他说过重话。刚才竟吼他一通,甄克凌一瞬间差点和他怼起来。转念一想曹脾气是想把工作搞好,和6一涛有本质区别,就在心里默念要维护一把手,顾全大局,把满肚子怒火压了下去。
曹校长又说,现在就开始搞检查,甄主任去通知老师送资料到我寝室里来。拖到明天搞,只要一个晚上,没备课的老师可以补备一整学期的课。
曹校长检查备课本,甄克凌检查作业批改和培优辅差记载表,6主任检查其它表表册册。老师们一个个愁眉苦脸进来,等三个领导检查完说“行了”,一个个才长舒一口气出门去。老师们能轻松过关,其实是甄克凌和6主任先前就商量过,他俩检查只做做样子,尽量减少老师对曹校长的怨气。
苏瞎子最后进来。他将资料递给三个领导后,就佝偻着腰站在甄克凌面前,看他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甄克凌差点笑出声来。
曹校长一页一页地翻着苏瞎子的备课本,甄克凌不时瞄几眼曹校长。只见他的脸越拉越长,甄克凌心想,只怕曹校长又要雷霆万钧了。
果然,曹校长将备课本“啪”地一声摔在桌上,大吼:“苏老师,你这叫备课啊?抄参考书你都偷奸耍滑生怕多抄几个字!”
“呃,曹校长,你晓得的,我只读了个初中。教不好书,也备不好课。”苏瞎子点头哈腰说。
“你教了三十多年书,不晓得学啊?一年学一个知识点,也掌握了备课的要领嘛。”曹校长说。
“你晓得的,全乡的人都给我喊的苏瞎子。我是个青光瞎,眼睛看书看久哒就流眼泪水。往年没备过课,这学期都是甄主任逼我先备课再上课,才写完一个备课本。”苏瞎子摘下近视眼镜,故意把本来就只一条缝宽的眼睛眯得更紧,看上去真像个盲人。
甄克凌接过他的话头,说:“曹校长要怪就怪我,他眼睛的确看久了就疼,是我同意他可以简单备课。这已经就不错了,往年他从来没备过课,现在我逼着他做到了先备课再上课。”
“你还给他帮腔!他备课眼睛疼,算命打卦他看的书有好几摞,记在本本上的口诀也有好几本,他怪哉眼睛不疼!”曹校长越说越有火。
曹瞎子又眯着眼猥琐地笑了,说:“我那一套都是爷爷教我背的口诀,不是靠看书学习。再说我只初中文化,也看不懂那些古书。”
“你还顶我,你晚上摸夜路往那些女人屋里去,怎么眼睛就看得见了呢。我今早上六点多起来看见你才回寝室。说,是不是昨晚上摸到‘弹力裤’屋里去了?”
甄克凌和6主任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曹瞎子却没脸没皮地说:“我确实看不见,每回都有人在前头带路。”
甄克凌顿悟,这苏瞎子看上去老实巴交憨头憨脑的,其实他油滑成精了。无论曹校长怎么批评他,他都装傻充愣,只为博曹校长同情。哪知曹校长是个正统人,苏瞎子越是油腔滑调他越生气。曹校长暴跳如雷,非要6主任把苏瞎子元月份工资扣着,罚他重新写一遍合格的教案了再工资。
甄克凌见曹校长下不了台,就说苏老师先走,把他推出门去。
回过头来,甄克凌说:“曹校长,我要给您作检讨。在教学管理上,有几件事是我自作的主张,不怪老师。”
6主任大吃一惊。曹校长也听呆了,道:“哪些事你自作了主张?”
甄克凌和盘托出,他开学检查了所有老师的备教改辅考工作之后,现南竹园小学老师的教学基本功差得不可想像。语文老师写不准汉字的笔顺,数学老师不会做三年级以上的应用题。他觉得要尊重实际,不能用高标准要求老师们。
他想起虎坪小学姬春兰老师,曾经用“捉死麻雀”的方法考赢过他。就给老师们说,除了要按要求备课和批改作业,就不管什么教学方法、教学艺术了,像“捉死麻雀”一样让学生记住知识点就行。从前三次单元测验的成绩看,效果蛮好,每个年级的成绩都进步明显。保证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摆脱全区后三名。
曹校长精神一振,说:“你敢保证摆脱全区后三名?”
甄克凌说:“我可以现在就立个军令状,不摆脱全区后三名,我主动辞职。”
曹校长兴奋得手舞足蹈,说期末如果能考这么好,要给甄主任奖金才行。
甄克凌说,他不要奖金,曹校长如果能把伙食费降下来,老师们就更有劲头了。
曹校长一时兴起,说,只要考出那个成绩,明年开始,就不收所有老师的伙食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