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克凌迷迷糊糊听得房门“咚咚”在响,猛然惊醒过来,门外有人问:“服务员,需要打扫卫生吗?”他应道:“不需要!”外面便安静了。甄克凌这才记起在宾馆里。扭头一看,元霜菊睡得正香,她闭着眼光溜溜地侧卧在那,冰股雪肤,双颊潮红,似在梦中微笑。甄克凌霎时又冲动了,可一想昨晚将她折腾得太狠,便硬生生把那念头强压了下去。
甄克凌看看手表,嚯,已过上午十点。他推醒元霜菊,说:“快些起来,十点多了。”
元霜菊一惊:“啊?我好像就只睡了一会儿,就到十点了?”
两人迅起床穿衣服,甄克凌笑说感觉四肢无力,人要散架了。元霜菊也羞涩地说,浑身都疼,站都快站不起来了。
甄克凌突然想起一句诗,正好形容元霜菊眼前神态,不禁笑出了声。元霜菊问他笑啥子,甄克凌摇头晃脑念道:“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元霜菊听了一怔,瞬间反应过来,嗔道:“还好意思说,都是你害的!”
这时,两人都感觉饿得慌,甄克凌说赶紧洗漱了吃东西去,然后他还要到自考办查分数。
免得遇见熟人,两人就一前一后下楼,元霜菊在宾馆大门外的公路上等着,甄克凌去宾馆总台退房,再出门和元霜菊汇合,去教育局门前找个面馆各吃了一大碗鸡蛋面条,好歹恢复了些力气。
自考报名和公布分数那段时间,教育局自考办不放周末假。元霜菊陪甄克凌去自考办,甄克凌突然记起元霜菊昨天从查分数的人群里挤出来的画面,不解道:“你不是没参加自考吗?怎么昨天也在查分数?”
元霜菊说:“哼!你以为离开你了我就破罐子破摔啊。恰恰相反,我要更加自强自立,所以就报名参加自学考试。这次报考两门,两门都考过了呢。”
到了自考办,很快查到分数。甄克凌报考的四门课程,居然都考及格了。甄克凌喜出望外,对元霜菊说只剩最后两门课了,一定要在明年四月考过,争取上半年拿到大专文凭。工作人员说,早拿大专文凭很重要,今后老师没大专文凭不让评高级职称。元霜菊就庆幸自己已经参加了自考。
昨晚玩得筋疲力尽,两人都想早点回家。元霜菊没骑自行车下来,甄克凌说骑车带她回去。元霜菊羞怯地笑了,说:“你自己走路都快站不稳了,哪还带得动我呢?”甄克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那倒是真的,我现在走路腿都软是的。”元霜菊就说她坐长班车回去。
兴元县有十二个区镇,从县城到每个区镇每天有一趟客车往返。别的区镇都是大型客车载客,高梁区离县城近算是郊区镇,却是那种长长的两接头的城市公交车跑客运,每天往返两趟,高梁区人自豪地称这车为长班车,来去县城都喜欢坐长班车。
长班车下午那趟要三点才从县城车,离车差不多还有两个钟头时间。元霜菊要甄克凌陪她去逛百货大楼,顺便买点东西。甄克凌尴尬了,女朋友逛商场要买东西,自己不抢着付钱,岂不是太不晓事?然而他先前付了宾馆房费,此时口袋里只剩几块钱了。可又找不到借口不陪她,只好强作笑颜,跟在元霜菊身后去了兴元百货大楼。
兴元百货大楼是县供销社两年前新建的一个大型商场,有五层高,最下面三层全是商场,装修得富丽堂皇,衣服鞋帽家用电器一应俱全。自从这百货大楼开业,城里人购物都上这儿来,每天商场里人流如织,害得全城好多门市的生意从此一落千丈。元霜菊兴致勃勃,从一楼逛到三楼,从三楼逛到一楼,竟无丝毫乏累之意。甄克凌陪着她逛到后来,两腿像灌了铅迈不动步,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
元霜菊在其它柜台只稍作停留,在女装柜却裹足不前。正是羽绒服上柜的季节,货柜上挂满五颜六色的羽绒服。元霜菊试了一件又一件,就是不说买,售货员眼里都已露出不满的眼神,元霜菊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甄克凌惭愧不已,心中暗想,腊月间拿了工资一定来这给她买件衣服。又想起前天下城还打算给父母各买件衣服的,如今也买不成了,心里更是自责。
终于又逛到一楼,元霜菊径直去了烟酒柜台。她拿出十五块钱,对售货员说:“买一条精华烟。”甄克凌好奇地看着她,问:“你买烟干什么?”元霜菊道:“出去了给你说。”精华烟是江南省生产的一种中档烟,兴元县乃至整个惠泽地区吃商品粮的人,都抽这牌子的烟,这烟象征着身份。
甄克凌和元霜菊坐在客车站候车室冰冷的条椅上,耐心等待长班车车。甄克凌一再追问元霜菊买烟干嘛,元霜菊一番话,令甄克凌如醍醐灌顶,油然而生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慨。
前年暑假即将结束,元霜菊马上就要分到高梁区当老师,成为吃商品粮的人,在彼时农村绝对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刚满十八岁的女儿要独自踏入社会,爸妈总是担心,这叮咛那嘱咐。这还不放心,又将舅舅从惠泽地区教育局请回来,专门教些元霜菊在今后工作中的为人处世之道。
舅舅讲了一大箩筐立足秘诀,元霜菊印象最深地是,舅舅以他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无论到哪都要想办法让领导赏识,一要会说话,二要会人情往来。
舅舅毕业于惠泽地区师专,有幸分到了惠泽地区教育局。头三年,舅舅满腔热血忘我工作,以为自此前程似锦。殊不知三年下来,局长在走道里遇见他都不正眼瞧他一眼,想来连他的名字只怕局长都不记得。舅舅经常科室里长吁短叹,即将退休的科长忍不住点拨他,你经常口无遮拦说局里出的政策加重了家长的负担,又从来不去局长家里坐坐,还指望局长赏识你?
舅舅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赶紧请科长指点迷津。科长就说了两条,是个当领导的都喜欢听下属说他的好话,逢年过节都喜欢下属去他家里坐坐。舅舅听懂了。从此在哪都不露痕迹的只说领导这好那好。然后又千方百计认识了局长的夫人,夏天悄悄给她送梨子李子,冬天悄悄给她送土豆冬瓜,过年当然少不了烟酒腊猪蹄。
局长平时仍不认识舅舅似的,可两年之后就将他提拔成副科长了,五年后他又成了科长。小道消息在传,今年或明年,他有可能上惠泽地区教育局副局长位子。用舅舅的话讲,都是些葱花蒜苗儿,要不了几个钱,但只要经常去送,领导就对你有好印象了。
元霜菊去虎坪小学报到那天,其实她爸给校长6先富送了一条精华烟。调到高梁区小学当天,元霜菊亲自给了校长史中庸一条精华烟,过年后今年正月间也去给史校长拜了年的。因此,她在两所学校带的课都不多,也没当班主任,工作任务就比甄克凌轻得多。这次她又给史中庸买条烟,是想到参加自考经常要去自考办办事,找史中庸请假方便些。
甄克凌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不讨6先富和6一涛喜欢,原来只因自己不谙世事,以为只要搞好工作就能得到领导认可,可哪个领导喜欢铁公鸡呢。又想如果和元霜菊结婚,她在这方面懂得多,有她掌舵就不用为此忧虑了。不觉心里美滋滋的。
长班车要车了,甄克凌说今晚不去蓝天小学,还是去元霜菊学校寝室住。元霜菊正有此意,点点头上了长班车。眼见长班车徐徐开出客车站,甄克凌才骑上自行车,迎着寒风,有气无力地朝高梁区走去。
元霜菊寝室的门开着,甄克凌只走近门口,就见元霜菊在寝室里扫地抹桌忙不个停,他便心疼她了,抢过她手里的抹布麻利地抹起门窗来。见到屋子里的一切,感觉还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而那人似乎比以前更可爱更动人了,甄克凌在心里嗟叹,自己差点错过这个好女人,往后余生再也不和她分开了。
两人有说有笑,一起将寝室收拾得焕然一新。又到了晚饭时间,元霜菊说,去镇上饭馆里吃晚饭去。甄克凌说,就在寝室里煮面条吃算了。元霜菊说,就去馆子里吃,老板娘是个大嘴巴,她知道我俩和好了,就等于一条街的人都知道了,还好些。甄克凌大喜,元霜菊这意思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男朋友还是甄克凌,看来她真是铁了心要和他在一起。
夜黑风急,天气颇有些寒冷了。晚饭后回来,甄克凌要元霜菊找出铁炉和木柴,块煤,他去操场上忙活半天,生了一铁炉子煤炭火提进寝室,只一会儿屋子里便暖和起来。两人便围坐在火炉边说话。
元霜菊说:“这次日子有点不对,只怕要怀上。”
甄克凌一愣,瞬间明白她在说什么,激动地说:“怀上了我们就马上结婚。”
元霜菊忧心忡忡:“我爸妈只怕还是不得同意。”
甄克凌笑了:“等六个月以后,你挺个大肚子回去,看他们同不同意。”
元霜菊含情脉脉地看他:“那要是没怀上呢?”
甄克凌心里腾地升起一团火,他一把抱起元霜菊滚到床上,一边逞能,一边斗狠:“我就不信怀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