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让人低头?
桓玄以人君自视,仰面视君,那便是有意刺王杀驾。
“怎么,寒夜里打上瞌睡了?要不要本将军脱下外衣披在你身上,再把你营主叫过来替你站站丑时的岗?再不然,本将军亲自替你站?”
“卑职不敢!不敢!”
“你问我口令,是自己不记得了吗?”
“卑职记得!记得!”
“口令是什么?”
“睚眦!”
……
大大咧咧、体体面面,沿途逢有卫士盘问口令,报以“睚眦”。
檀道济迈开四方步,从容转到玄旄堂后。脚踹桓家后门,拥盾冲进堂后的居室,几间屋子翻了个遍,半根人毛不见,哪有桓玄的踪影!
这桓玄,立志不灭晋室、无以家为;二十六岁年纪,麾下虽有十多万虎狼大兵,自己却家不成家,连个内室也没去讨。
檀道济哪里知道,这位桓家小子,生平只有四爱:
一爱名,二爱利,三爱武,四爱酒。
江陵城西有六道市坊长街,四十二条酒巷——天晓得他桓玄此时醉倒在哪个粪堆旁边!
掀翻玄旄堂,遍寻桓玄不见,眼看天上月影婆娑,寅时马上到了,说话间又该有巡逻卫士换班。
赶到前堂,一脚踢烂西军主帅的坐榻,环顾左右,节堂的西北角里,也摆着一架兰锜。架上竖放着一柄怪斧:
那斧头似斧而非,三分像月牙形状,看不出是什么铁料打造;抓起斧柄,正好趁手,掂掂三四十斤轻重。提斧来了堂前宽阔之处,把那大斧舞将起来,欲要砍破满堂月色。怒意压着豪兴,举斧刑天,大跃伸手,一斧头劈碎了节堂的房梁,把那悬挂梁上的黑旄,搅碎作千丝万缕。
堂后忽听人笑。
檀道济又急又恼,听见这声笑,连怒带恨。周旋回后堂,笑声来自堂边马枥,有高头大马,伏枥而啸,如见故人。
这马通体颜色,是秋霜一般的紫,看不见半根杂毛。檀道济抚抚马头,撩开大马颅顶的厚重鬃毛,赫然摸着两个尖角。拿手量量这马几拃长高,鼻到尾,九尺九;头到蹄,八尺八。檀道济身怀猛虎之力,展开两个甲袖,使劲朝马鞍一捺,这紫马不动如山,又是一声嘶啸。解开栓马的草绳,牵来后堂院中,紫马沐浴微弱月光,遍体金光笼罩玉辔,疑是天上龙驹,脱缰走落凡尘。
讶异马生双角之时,又见堂边立有一尊丈二高的大鼓,想想茶舍中人的闲话,这与民解冤的登闻大鼓,原该站在街边!
青面客顿时五脏如沸,见了那鼓,浑身四万万颗毛孔一时炸起来。放了大斧,攥了铁拳,獠牙咬碎,汉子狠痛击那牛皮大鼓!
砰!
砰!
砰!
春夜风急。
鼓声随风翻飞,遍传江陵!
西军大营,人人惊惧,二十万狼兵虎士,提刀按剑而起。
“什么人!”
巨鼓怒作了六十响,一营节堂附近的兵士已经举火赶来。
围上玄旄节堂,只听青脸夜叉擂鼓,鼓怒如雷霆。
檀道济放低双拳,拳眼上的掌纹都已擂出血痕。翻身上马,好个青面客!手提了拨云月牙斧,背后是陷阵虎头盾;身着凤尾青龙甲,胯下飞电紫麒麟!
斧到处,瓜削菜烂。
马驰远,踏碎西军!
麒麟马快,玄旄堂内外,撂下三四十名尸,转眼奔至营东粮仓。
此刻已是卯时,江陵城倚着万里长江水,暮春时节,水气震荡,天上一泛鱼肚白,东北风便呼呼的改了向。劫营杀人,顺风放火,火石一擦,火蛇穿仓化蟒,烛日烧天。
火光里,檀道济策马狂笑;二十万西军胆寒,青面客抡斧杀出大营!
猛催紫麒麟,城东向城西;城东火势噼啵,城西马蹄嘚嘚。
六道长街,紫马疾驰;四十二酒家巷子,门户紧闭。驰至中街,涌一口唾沫,随意吐在街心的十丈高鼓下面,檀道济跃马呼啸,声震江陵满城:
“桓玄桓灵宝!江夏檀道济在此,今日要你狗命!”
千家万户,孩童惊惧不敢啼,壮汉大被蒙脑袋。正是黄口孺子,怎闻霹雳之声?凡夫庸人,难听虎豹之吼!
江陵城中有如星罗棋布,天元的一间酒舍里,侍从慌忙推醒了酒醉的桓玄:
“桓将军!炸营了!”
“吩咐下去,把城中四门关好。谅一匹夫,人力岂能翻天?等我醒了,亲手料理他,吩咐营里,不许放箭!就这样吧,不要扰我的回笼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