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她们进来,太皇太后笑呵呵点手道,“你们来的正好,哀家才吩咐膳房给做的杏子糕和冰糖枇杷,你们可是有口福了。”
穆桑榆含笑上前,与白玉心一道给太皇太后行礼,又叫豆蔻问安。
蒋太皇太后有了年岁的老人,最是疼爱孙辈的时候,把豆蔻抱到了炕上挨着自己坐,又叫宫女给她们两个搬凳子。
坐下说了几句闲话,藏秀进来报道,“太皇太后娘娘,夏侯御医来请平安脉了。”
这可真是赶巧了,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她来的时候,这夏侯宇也撞过来了。
穆桑榆心中道了一句,便向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娘娘,既有人来,臣妾等还是先下去吧。”
蒋太皇太后随口说道,“不必,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不过是太医罢了。你们平日里请医问药,不也常见么?”便向藏秀道了一声准见。
穆桑榆冷眼瞧着,他今儿穿着一袭玉白色绸布长衫,头上没有戴冠,只用一根玉钗绾了。
夏季午后的日头自窗棂洒了进来,落在他的脸上,白皙的面庞宛若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般光润净滑。
若不去想他那臭脾气,单论这身皮囊,也算得上人中龙凤了。
上一世,她被打入冷宫之时,就听闻这夏侯宇向朝廷请辞了太医院院判一职,任凭黎谨修如何重金挽留,他都不肯留下,就此出宫云游去了。
好似直到那会儿,他都是孑然一身。
说来也是,就他那眼瞎孤僻的性子,谁嫁他谁倒了八辈子的霉。
如今想明白上辈子夏侯宇到底因何和她过不去时,穆桑榆再见他就不怎么怕了。
虽说直到现下,她也不知路玄明到底死在何人手上,但这件事和她是没有关系的。
今生他们来了上河园,蒋太皇太后已说了今年中秋节也要在园子里过,想必路玄明的死也会有所转机。
无论如何,那事都别想再赖在她身上了。
夏侯宇与几位主子娘娘请了安,便径直上前,为蒋太皇太后请脉。
藏秀在炕几上放了一方枕头,太皇太后将一只手腕搁了,藏秀搭了一块手帕,便退到了一旁。
夏侯宇抬手为太皇太后诊脉,目不斜视,一脸肃穆恭谨的神色。
一时事毕,他开口道,“太皇太后娘娘身子康健如常,只是想必近来为酷暑所扰,饮食有些积滞,无甚妨碍,微臣开些解暑消化的散剂,每日冲水代茶饮就是了。”
蒋太皇太后微笑点头,端详了他一会儿,随口道,“你入宫伺候皇上,也有年头了吧?”夏侯宇回道,“蒙太皇太后、皇上不弃,已有六载岁月了。”
蒋太皇太后笑道,“当初老宁要退,哀家便跟他说,你要走总得给哀家再荐个妥帖的人来啊,他便荐了你来。哀家那时候看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心里犯过嘀咕,如此年轻的后生,可中用么?这几年下来,你差事办得很好,哀家与皇上都极是放心。”
夏侯宇恭敬回道,“太皇太后娘娘谬赞了,微臣不过尽心当差。”
穆桑榆坐在一旁,倒是听怔了。
但听蒋太皇太后忽然问道,“榆儿是老宁的外孙女,也学得一手好医术。老宁既与夏侯家交好,你们往日见过吗?”
穆桑榆微微一呆,看向夏侯宇,却见他神色如常。
“太皇太后娘娘说笑了,贵妃娘娘出身名门,微臣不过是行医世家,如何高攀的上。”
蒋太皇太后淡淡一笑,“倒也不必如此自谦,你夏侯家原也是前朝望族,即便这些年不问政务,但凭这一手医术,谁又能小觑了你们。”
又说了几句闲话,夏侯宇便告退下去了。
穆桑榆与白玉心在寿安书院相陪太皇太后说了一下午的话。
穆桑榆素来得太皇太后的喜欢,又是个俏皮嘴甜的性子,白玉心虽安静寡言,但却温柔体贴,还有小豆蔻在旁撒娇卖乖,倒把蒋太皇太后哄的极是开心,寿安书院中笑语不断。到了傍晚传膳时分,蒋太皇太后说今日吃斋,便没留三人。
三人出了寿安书院,已是暮色四合,凉风习习,坐了一下午谁也不肯再坐轿子,便顺着步道缓缓往回走去。
行至一处桥旁,一人忽从桥下走来,向她躬身作揖,“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听这声音,便是夏侯宇。
穆桑榆也算惯了他动辄道边埋伏的习惯,微微点头,“夏侯御医平身吧,来寻本宫,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夏侯宇直起了腰身,暮色之中,望着她的眼眸,“只是今日微臣遣小徒送凉茶到春泽斋,不多时娘娘又派人送了银子过来。园子里本有份例,不必娘娘自掏银子。明日,微臣再把银子送回去。”
穆桑榆看了他两眼,微笑道,“你在这儿等着本宫,就为说这点事?”
若当真如他所说,那直接派人把银子送回春泽斋就是了,何至于他亲自在路上守着。
穆桑榆又道,“夏侯宇,咱们挑开来说了吧。那凉茶,是你特意配给本宫的,是也不是?”
夏侯宇不言,半日才道,“正是。”
穆桑榆话音清冷,又问,“为何?本宫自问没有得罪你之处,你屡次三番的接近本宫,到底有何意图?”
夏侯宇不期她竟有此问,一时怔了,脱口道,“榆……贵妃娘娘何出此言?”
穆桑榆面色沉沉,素手纤纤在桥一侧的石狮子上轻轻抚摸着,淡淡言道,“前头林常在涂抹玫瑰玉露膏而毁容一事,若不是本宫早有警惕,怕不又栽给长春宫了。夏侯宇,你的记性实在不算好,这才几月的功夫,就都忘了?”
夏侯宇心念急如电转,把那时的情形又过了一遍,登时明白过来她到底误会在何处,不由大感焦急,“贵妃娘娘只怕误解了,那玉露膏是微臣的小徒自作主张……”
穆桑榆却不听他解释,径直说道,“夏侯御医,本宫不知你我两家之前有怎样的渊源。但如今本宫已身为宫妃,你是宫中的御医,彼此身份有别。本宫同你井水不犯河水,往后也请夏侯御医离本宫、离长春宫的所有人都远些。”言罢,她一步步登上了桥,率众而去。
夏侯宇望着那窈窕背影没入夜色之中,只觉胸口紧缩抽疼着。
他的确是痴心妄想了,他们如今已是云泥之别。
只是……他始终忘不了那个记忆之中的榆妹妹啊,那个本该做他新娘的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