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立轩扔掉湿透的烟,重新摸了一根点。抿一口憋气管里,半天才吁。
“跟你说了咱俩不一路人,偏往里搅。搅吧,后背搅稀烂。”他仰头抽着烟,若有所思地半眯着眼,“要不说当初,我就不该心软。早跟你划清界限,也就没这事儿了。”
陈熙南没说话,低头摆弄着衣襟。这是段立轩的睡衣,上好的桑蚕丝。滑溜溜的,抓也抓不住。酸凉凉的,捂也捂不热。
可也是薄惨惨的,一滴泪都接不住。他忽地折下腰杆,捂住了脸。手指在丝里蠕动,像是一只只裸露的贝,在无措地找着自己的壳。
“哎!大老爷们儿的!”段立轩拿脚拨他膝盖,“没处过对象啊,总整这损出!”
“二哥…我说真的…你喜欢我吧。替补也成,备胎也成…我珍惜你,一心一意的…拜托你了,喜欢我吧…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不用有余远洲那么多…我只要一丁点儿…”
哽咽的声音像一簇小火苗,被风吹得摇曳。暗一暗,亮一亮,再暗一暗,说不清的遥远。
夏天的清晨,冷得可怕。让人动也不敢动。只觉得头皮麻,肺头抽抽着疼。
段立轩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一柄雪白的脖颈。薄薄的睡衣贴着参差的刀口,咯愣愣地凸着,像两排细密的小尖牙。
两个来月的日夜相伴。点点滴滴浮上心间,帧帧幕幕分外清楚。
那样一份明晃晃的喜欢。他知道的。他该知道的。
只不过他故意不去看、不去想、不去面对。把决定权踢给对方,一次次用玩笑撇清关系既能换来自己对余远洲的心安,又能把陈熙南留在身边。
可如果余远洲不该是丁凯复的备胎,那陈熙南又怎该是他的备胎?都活在这个可怜的人世间,谁比谁来的珍贵?
段立轩胸中弥漫出沉痛的不舍。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选择。
那个高傲的余远洲死了。因他的疏忽而死。这个高傲的陈熙南不能死。不能被他杀死。
“还备胎,这话说的我都替你窝囊。”他拍了拍陈熙南的肩膀。手掌滚烫,话却冰凉,“陈乐乐啊,听哥一句劝。上赶着不是买卖,太主动了没人当回事儿。你得要点面儿,知道点好赖磕碜。别跟没处过对象似的,让人瞧不起。”
“磕碜…你为什么,总说我的爱,是磕碜?”陈熙南抬起脸,眼泪慢慢顺着面颊淌下来,“你是人群里,我唯一想去看的人。你无法衡量,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对视着。一个仰视,恳切哀戚。一个俯视,无奈心酸。
半晌,段立轩沉沉地叹了一声。捻灭烟头,起身去拉衣柜。
“你后脊骨那道口子,我给你交代。你救我一命,我欠你个人情。这人情你啥时候兑都行,我随时欢迎。但咱俩之间的私交,”他闷头在衣柜里扒拉着,语气淡然又绝情,“就处到今天。”
呼的一声,劲风把窗纱吹得老高。在两人之间飞舞着抽打,像一幕半透明的墙。
墙的这边,段立轩绷着脸挑衣服。墙的那边,陈熙南伏倒着流眼泪。
“二哥。我比不上,余远洲吗?”
“没有比不上。”
“不,我比不上。”他撑着胳膊起身,慢哀哀地眨着眼睛,“我告诉你我哪里比不上。我没有余远洲悲惨。这是我唯一比不过他的地方。你爱的不是余远洲。你爱的是他的悲惨,是他的需要。但他不会一直悲惨。等他不再悲惨了。二哥,他就不要你了。”
段立轩没说话。抽出一件黑底银竹的衬衫扔到床上。
陈熙南心里已经绝望了,但嘴还在滔滔地说着。不停拿手背揩着眼泪,用声音填补着心碎。
“大概是我太主动了,让你觉得我的感情有点廉价。但我从不是一个主动的人。我只对你这样。我只对你这样过。”
段立轩仍不言语,又扯出一条抽绳灯笼裤。连同刚才那件衬衫一起,攒在怀里往外走。
“二哥,你醒醒吧。余远洲他不懂你。他见过多少人心,多少背叛,多少死亡?他的世界里连血都没有。他跟你才不是一路的,他才是那个外人。我懂你。只有我懂你。我就站在你身后,等着你掉头。”
“行了,别嘟囔了。”段立轩带上房门,声音越来越远,“我回东城了,你就搁这儿休息吧。门自动上锁,走前儿别落东西。”
陈熙南彻底没了力气,重重地砸进被褥里。脸一条条热,头一阵阵昏。
原来爱一个人,竟是如此卑微的事么。连脚趾都是在鞋里跪着的。向你走一步,再走一步。每一步都痛彻心扉,却又舍不得停。
棚顶的风扇灯像是旋转木马,被风强推着。你追着我,我追着他,谁也追不上谁,晕沉沉地瞎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