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先生真是一表人才啊,难怪二哥总念叨着。快进来坐吧,我去给你俩洗点水果。”
说罢深深看了段立轩一眼,拎着大镊子走了。那背影不像是去洗点水果,倒像是去给大郎熬药。
余远洲扭头小声问道:“要不我先走吧。这么晚打扰,的确太冒犯了。”
“冒啥。他就那样儿的人。天天噶人脑袋,噶得阴森森的。”段立轩睁着眼睛说瞎话,推着余远洲的后背让他进屋,“你先找地方坐,我去上个厕所儿。”
说罢换上室内用的简易拐,一瘸一瘸地往里走。明明怕得脚底下打漂,还强撑着嘴硬:“今儿你哪儿都别去,就搁二哥家睡。大老远来的,不能让你去住酒店。你放心,咱家二哥说了算…”
不管狼谭还是虎穴,进来了就难走。余远洲脱掉大衣,规规矩矩地坐到沙上。闻了闻刚才握陈熙南的那只手,腥得顺后脊骨起鸡皮。想洗洗,又不好意思乱动。万幸看到茶几上有包湿巾,便抽了两张蹭手。还不敢让人看见,藏在腿当间儿蹭,像是在钻木取火。
段立轩借口撒尿,三两下悠进了厨房。在后面瞅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废话:“哎,洗草莓呢啊?”
陈熙南没搭理他,哐哐摇着菜篮子。几个草莓洗得水花四溅、怨气冲天。
“吃没吃饭儿呢?”段立轩又问。
“吃什么。”
“没上店里对付一口?”
“一个脑干出血,两个脑动脉瘤,还有一个酒精中毒。”陈熙南转过来拿茶叶,慢腾腾地推着眼镜,“我好累了,没力气走到蜀九香。再说单单等你就觉得心烦,还有什么心情吃饭。”
段立轩不敢挡害,拄着拐在他脚边躲来躲去。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偷瞟着窗户上的倒影:“我跟瘦猴儿说了八点回家。这瘪犊子打麻将去了,给玩儿忘了。”
“这点事儿还用人提醒?找个借口糊弄我,心里头巴不能够呢吧。”陈熙南把洗好的草莓倒进玻璃碗,自己还拈了一个吃。恨恨地嚼了会儿,阴阳怪气地叹,“您俩之间的惦念啊,那是比草莓还甜。咱俩之间的猜忌呢,怕是比中药更苦。”
“我要还惦记他,能这么往家带,介绍你是家属?”段立轩凑到他后面,本来想哄两句软乎话。可一出口,又是变了味儿的抱怨,“我说你就不能像个立正爷们儿,大大方方的?”
这下好了,本来还是暗流涌动的吵架,瞬间遭遇了明火。
“什么叫大大方方?合着您在外头浪够了,我半句情绪不能有。”陈熙南冷笑一声,掉过头去拿茶叶,“草莓洗着茶泡着,还不够贤良淑德?要不我再上点才艺,给您俩表演个节目?”
“你这脸一拉拉,能够十五个人看半拉月。还用表演啥节目。”
“您也甭跟我浪费这唾沫。陪余远洲用去,人家漂洋过海来看你的。我自个儿泡完茶,再排练两个活儿。争取啊,给您俩都伺候妥。”
热水哗哗地浇进茶壶,玻璃上腾出一片水气,模糊了陈熙南的倒影。段立轩看不见他的脸,心里急得直冒烟。
“哎不是,你他妈要咬人啊?”他怼了陈熙南后腰一下,压着嗓子撂狠话,“我就问你一句,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陈熙南把茶壶哐当往台面上一撂,踢了他拐杖一脚。趁他平衡不稳,掐着下巴摁到冰箱门上。
“满嘴的酒臊味儿,您甭问我!谁立正您跟谁过去,左右我管不上您。”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脸,轻唾了一口。唾罢又舔舔他唇角,咬着牙吹气,“不过我劝您啊,醒腔了再张嘴。惹急了我,可不论秧子!”
陈熙南这一口唾,虽说没有沫,可也给段立轩呸懵了。愣愣地捂着脸,像被扇了个耳光。
陈熙南不再看他,叮咣地泡茶。连同草莓一起扔上托盘,扭头往外走。
段立轩看着他的背影,大骂了一声草。举起拐杖砰地怼上门,抡起炉灶上的小奶锅:“蹬鼻子上脸,好日子不过!就偏得唠这打仗嗑儿!”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冰箱上扯下来一袋方便面。嘁哩喀喳地撕了包装,铁青着脸嚷嚷:“我给你下面条儿,能不能原谅我!”
陈熙南没说话,回过头定定地看他。段立轩穿着件浅灰羊毛衫,后背汗湿了一大片。手上都是汗,撕不开调料的酱包,只能上嘴咬。咬过头进了嘴,咸得拄着水池呸。后背一耸一耸,看着莫名可怜。
“他妈我混这么多年社会没判刑,让你给我判了个无期。你自个儿来得晚,还赖我看上过别人儿。有本事你搁产房外边儿等着,我打娘胎里出来就跟你过!我他妈都三十了,都三十了!就你赖我,我还能咋的!”他越说越生气,把小锅狠摔到炉灶上,“他妈跟你道歉呢,听不着啊!能不能原谅我!不能我给你磕一个!”
“你没下过厨。”陈熙南淡淡地问道,“能做明白吗?”
“我他妈废物啊,方便面煮不明白!”段立轩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陈乐乐口气软了。扭过头看他,晶亮着眼睛问,“哎,不生气了?”
“账晚上再算。”陈熙南拧开门把,端着托盘走了,“记得给我卧个鸡蛋。”
余远洲钻木取火了半天,听到厨房传来哐当一声。吓得一个起立,抻着脖子窥探。从客厅往里是一条黑沉沉的穿堂,没点灯。尽头好像有人在压着嗓子争吵,间杂着摔东西的声响。每一下都猝不及防,听得他心脏不是往左咯噔一下,就是往右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