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岁安不想等待他思考:“就这么说好了,出口见。”
然后把自己的手机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要朝着另一条幽深的隧道跑去。
“等一下。”宋裕的语气意味不明。
楚岁安迟疑了一瞬才回头看他:“嗯?”
“这是什么地方。”
楚岁安有些恍惚:“当地的人叫它‘寂静之地’。”
宋裕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楚岁安意识到自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心不在焉地解释了一下:“我这里曾经是很着名的景点,它被炸得我一开始没认出来。”
“这样啊。”宋裕点头,表示了解。“那等会儿出口见。”
“嗯。”
目送楚岁安转身离去,宋裕才朝着出口走去。
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楚岁安没有注意到身后男人的注视。但若是寻常,她肯定是能感觉到的。
她给宋裕指的是一条通往外面的路,而她自己朝着的方向是进一步深入‘寂静之地’的。这里面很可能,驻扎着杀死卫星车上的人的暴徒。
在寂静之地外面,那一片死人堆积成山,血液均匀涂抹遍地,这已经不单单是轰炸和枪战的结果。
他们是被人杀死的。
她早该想起来的。
其实在几年前她来过这里,那时候她还在美国上高中,她来这里找失联多天的妈妈。
妈妈是战地摄影师,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以至于每次楚岁安看到新闻说哪里出了什么意外死伤多少人的时候总是心惊胆战。
她第一次来本罕利的时候本罕利还没有爆发内乱,‘寂静之地’还没有遭遇那堪称灾难的轰炸——如果这里不是那样面目全非,楚岁安一定会一眼就把它认出来的,她如果一早就认识到这片废墟是那样群暴徒的栖身之所,她压根就不会带着宋裕进来。
毫不夸张的说,这里就是地狱。
她记忆中的寂静之地恢弘肃穆,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金光。妈妈失联之前的最后音信,就是给她发的一张寂静之地的照片。
照片之中阳光刺眼,穿着白色袍子的人们排成一排低头静默,表情诡异地阴鸷。
“当地的人叫它‘寂静之地’,古时候是天葬的场所,现在说什么不能亵渎真主所以禁止游客进入,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总莫名其妙有人消失,死人都是很虔诚的教徒。我听说这里似乎被一伙自称‘神使’的异教徒占领了,应该是邪教,等过几天我进去看看。”
妈妈发完了这条消息,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于是那时候年仅十六岁的楚岁安从学校请了假,只身一人就来到了这么一个语言完全不通的异国。
看着街道上用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她也说不上害不害怕。从小她就活在妈妈随时可能会死掉的恐惧里,爸爸也因为妈妈的工作而离开了。
后来妈妈带她去了美国,周遭都是陌生的人种,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习惯,陌生的礼节。但所有这些因为陌生而产生的问题都需要她自己一个人来解决,毕竟身边一个可靠的大人也没有。
不管害不害怕,横竖都是要她一个人面对的,所以她渐渐也就不去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而是忽略掉那些多余的情绪,直接去寻找问题的解决措施。
不过当年她毕竟还小,被当地人拿石头砸了以后,她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四处逃窜来躲避,最后连行李都弄丢了,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手机。
但就是逃窜的时候,她撞上了莱诺医生。
后来的很多年她几乎是刻意地忘记了他。但如今重回故地,她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的记忆,其实仍旧深刻地盘踞在心底,宛如深渊里交错的荆棘。
莱诺医生是一位法国来的志愿医生,一头浅灰色的卷发,玻璃色的眼睛,有着一副很清隽的骨相。他已经快要七十岁了。
他被惊慌逃窜的楚岁安迎面扑上,听到她用英文说对不起,看着她一身与本罕利格格不入的打扮,于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提着她的领子给她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年轻的女孩眼睛漆黑,但亮亮的,满是戒备,可是没什么攻击性,像是一只示威的小猫。
“你不是本地人。”莱诺医生用英语说道,嗓音因为年迈而带有一丝磨砂的质感。
女孩似乎是终于碰上了能听懂的语言,虽说不是她的母语,但还是滋生了一些亲切,不过仍旧很警惕,只是不再发抖:“你抓我进来干什么?
莱诺医生的视线透过镜片落在了她流血的脖颈侧面还有手臂,伸手指了指自己脖颈的位置,笑着摇摇头:“给你包扎。”
楚岁安在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的办公室里坐得笔直,背脊夹得很紧。那个老人清理伤口的时候动作很轻柔,几乎叫人感觉不到,像是一小片羽毛轻轻抚过那样。
她看向莱诺医生的目光由警惕转变为好奇。这样一个医生不像是会出现在本罕利这片土地上的,他优雅、俊美、温柔,虽说年事已高,但丝毫没有腐朽的锈味儿,只叫人觉得充满年长者的慈祥,叫人心安。
而这片土地给她的感觉是,粗鄙、落后、野蛮。很少有老人能活到他这个岁数。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视线,莱诺医生浅浅地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会出现两个小小的酒窝,眼角会出现一些岁月留下的细纹:“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
“我觉得你也不像。我像坏人吗?”楚岁安那时候英语已经说的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