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天钰沉吟。
片刻后,老爷子的病床边多了一个玉饕餮和一口青铜锅。
纪维庸恍恍惚惚,不知怎么,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
混沌的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晰。
他的眼前出现一些画面,从没有过的记忆涌入脑海,再一眨眼,眼前出现了砖瓦矮屋,潺潺溪流,雕刻玉石的做工台,还有一尊刚雕好的小饕餮。
圆墩墩的玉饕餮蹲在红布上,憨态可掬。
纪维庸倒吸一口气。
他听见自己在给小饕餮讲故事。
与此同时,纪维庸消化着脑内的记忆,才知道原来这是自己的前一世。
千年前他是个玉痴,算是玉石雕刻一道的能工巧匠,但因过于痴迷此道,为之倾尽家产潦倒度日,落得个孤寡终生的下场。
但这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
他以玉为伴,终生沉迷玉雕,并精研自己的技艺,跟普通人所追求的人间烟火不同,自己获得了满足便不管其他人目光。然而他一辈子雕人雕神雕物件,处处下功夫,让他心觉有灵的竟然是个闲暇时雕出的小玩意儿。
老人雕出小饕餮时便觉得喜爱不已。
放置日久,更觉得小东西有灵性。
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好像他把心血倾注上去了,终有一天,诞生于他手底下的作品有了回应,亲亲近近地陪着他。
于是老人离经叛道地给小饕餮取了名字,还把它当成自己的孙女。
他并不能跟小东西交流。
处于上帝视角的纪维庸却能听到小饕餮奶里奶气的懵懂声音。
“爷爷,这个东西好吃吗”
“啾啾也好想吃呀。”
“爷爷下雨了,收衣服快快哎呦湿掉啦”
纪维庸听得不由露出笑意。
画面一转,老人没了,小饕餮委屈又想念,躺在灰尘里念叨了不知多久,变成一个胖娃娃。
胖娃娃比纪维庸刚见她时还小,约莫两岁左右,她化成人后,摇摇晃晃地就抱起锅往外走,小抓髻红衫衫,跟老人想象中的孙女一模一样。
她没走多远碰见人,仰头天真地问“你见过啾啾爷爷吗”
小团子眼眸水亮,睫毛纤长浓密如蝶翼,肉乎乎的脸蛋白得透层粉,一戳一个涡涡,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观音画像里的童子都没这么漂亮。
当地人哪见过这么水灵的娃娃,被她逗得一乐“你爷爷是哪个”
刚化形的幼崽说话磕巴“就是、啾啾爷爷。”
这么问当然是问不到答案的。
没从村人这里得到爷爷的消息,小团子继续走,一路走到镇子上,累了,也馋了,眼巴巴地盯着人家的烧饼摊瞧。
摊主瞄了她两眼,哐当一声合上了篓,语气倒是和气“想吃呀,叫你爹娘来买。”
团子忍住嘴馋摇摇头“你见过啾啾爷爷吗”
顾客上门,摊主忙活着,也没回一个明显做不成生意小娃娃的话。
团子仰着大脑袋看看,又不舍地流着哈喇子走开了。
她没有那个圆圆的东西来换饼。
纪维庸看得心疼极了。
他真恨不得把坟挖开让前世的自己起死回生给小孙女买烧饼吃。
小团子在镇上晃了一天,回去的路也忘了,纪维庸目光紧紧追随着她,见天色渐暗,担忧不已,但天黑前有个妇人给她买了吃的,又问清楚情况领她回家。
结果这妇人是个人牙子。
纪维庸急得想骂人。
关于小孙女的过去,他没细问过,只知道她是从墓里挖出来的,便觉得古董成精顺其自然,小孙女也没提过,谁知道过去竟然有这般曲折。
纪维庸焦心不已,团子倒是住进了妇人家,没心没肺。
她懵懂可爱,力气又大,绵软一团小人十分讨人喜欢,连妇人都忍不住想把娃娃留在身边但她太能吃了,供不起。
妇人干脆几枚铜币把她卖给王宫内廷。
团子在人牙子家吃饱喝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跟着新采买的宫女进了王宫。
她年龄太小,本来不该夹在这群女孩里进宫,但半大点的娃娃实在惹人怜,又长得好,几枚铜钱相当于倒贴钱,内官就把她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