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前往百工坊的马车上,贺重玉仍然有一丝不可置信,“这就结束了?”
苏子津挑眉一笑:“恰恰相反,这才刚开始……”他挪了挪腰后的软枕,惬意地往后一靠,继续说,“你刚刚应该收下那个荷包的。”
“不想收,不缺钱。”
苏子津耸耸肩,“行罢,谁叫你有陛下撑腰呢!”
贺重玉微微皱眉,试探着问苏子津:“苏令使,百工坊是不是有猫腻?”贺重玉总觉得前方似乎有个深坑正等着她往里跳。
“你这话说的,朝廷上下哪处没有猫腻?”苏子津眯着眼,手指像凭空弹着一首曲子似的来回拨弄。
“诶,还没请教您,荣州那回究竟是怎么回事?”贺重玉直白地问道。
苏子津微微坐正了些,才开口道:“老顺王勾结蕃人,意欲谋反……哦,我是说前面那个顺王,陛下便命领禁军捉拿顺王父子入京,顺便查个案。”
“前头那个顺王,陛下的亲兄弟?他不是早早就死了?这也能查出来?后面这个顺王也谋反了?”
苏子津摆摆手,“那倒没有……世子行事荒诞连陛下都有所耳闻,若说父子三代接连意图谋逆,看着不像话。”
“陛下起初怀疑荣州地方官员和此事有牵连,幸好此事仅到老顺王为止,世子、也就是后来的顺王继位,王府和蕃人的交易也莫名断了。”
“而且最奇妙的是,老顺王谋逆一事,顺王父子竟毫不知情。”
“往事如烟,再无踪迹……顺王病死,陛下也格外开恩饶恕了世子,只令其圈禁北雁山王孙院,终生不得出。”
贺重玉突然问道:“若顺王父子真的谋逆了呢?”
苏子津侧头看着贺重玉,目光微沉,唇畔浅笑:“荣州府衙官员,不论官职高低,抄家灭族,杀无赦。”
贺重玉不寒而栗,她忽地想到一个疑点,“既然往事如烟,陛下怎么知道老顺王谋反?又怎么知道顺王父子对此事不知情?”
“那自然是因为御医,”苏子津意味深长地说,“御医心细如发,发现了蛛丝马迹,便立刻回禀了陛下。”
很难说顺王后期行将就木却硬吊着一口气不死这事儿有没有那个细心御医的功劳。
贺重玉撇撇嘴,“这御医也很了不得,干脆改做密探算了。”
苏子津微微一笑:“小贺主司目光如炬,此人正是影卫营密探。”
贺重玉眉毛一挑,“这是机密罢?也能告诉我?”
“所以还请小贺主司保密。”苏子津笑得像只狐貍。
苏子津像是猛然间想起什么,“瞧我这记性,竟把最重要的事儿忘了!”他掏出一份明黄色的布帛,“陛下有差事交给你。”
皇帝没打算让贺重玉做个万事不沾的吉祥物,眼看朝凤楼动工在即,贺重玉有的忙了。
当众行贿
方士向皇帝进言建高阁于四方,荣州的白云阁是第三座,地方上的三座楼阁已经全部完工,这第四座不日便要动工,位于洛京城朱雀大街的尽头,名为朝凤楼。
不同于白云阁骤然倒塌,在一月之内以特殊材料如期重建,洛京的朝凤楼图纸自有规划,用材均照惯例讲究,不需要贺重玉再多余做些什么,她作为主司,只要每日去查访一番就行。
贺重玉不禁腹诽,看来皇帝是真想找个“无事闲人”占住这个位置,冯彦之或许根本不想和天子有所争端,那出登门赔罪的戏码说不定也是顺水推舟。
…………
“贺重玉今天去百工坊了罢?”老者拈起一枚黑子,话语间直呼其名,却并无轻慢之意,他仿佛一个寻常人家的阿翁唤家中晚辈般慈和。
冯彦之悄悄抬头觑了父亲一眼,他在思考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和冯彦之对弈的正是他的父亲,当朝太师——冯祺祯。冯老太师须发乌黑,精神矍铄,声如洪钟,尤其是他掩在宽袖里的胳膊,肌肉虬结,看着一拳能打三个冯侍郎。但当他和缓了眉毛提笑望着你时,你只会觉得眼前的老人是如此的蔼然可亲。
满冯府大概只有冯二郎敢和这个老人没大没小,甚至耍无赖,冯彦之在父亲面前从来如胆小鹌鹑,就像他儿子冯启在他面前一般,可谓是冯家亲传的“风骨”。
“大概……去了罢?”冯彦之犹疑地开口。
“你就不会找个人盯着?”
随声而落,一颗棋子嗖地向冯彦之面门弹来,他赶紧将头一歪,正好躲过的瞬间,右手拾住那枚棋子——多年历练下来,他已经驾轻就熟。
冯彦之抱怨道:“差事交卸了不就完了么?咱们还得给那丫头保驾护航啊?”
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家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朝堂上乐得做个不倒翁的老父亲,居然对一个小丫头青睐有加,难不成是借着贺重玉对宫里的贺贵妃卖好?
“咱们也不用这么殷勤罢?贵妃眼看着是荣宠万千,可她连个孩子也没有,贺家声势再怎么样也都是纸糊……”冯彦之在冯老太师锐利的目光中识相地闭嘴。
“陛下命她去督建朝凤楼?”
冯彦之点点头,“那不然呢,好歹是个主司,总得做点什么罢……可是百工坊诸部行事本就井然有序,各部司监就能统摄一部,权深势重,要我说有主司和没主司也没什么差别。”
冯老太师眼皮一翻,嘴里一点不留情:“对你来说当然没区别。”
冯彦之立刻辩解道:“儿子身为工部侍郎,事务繁重……”他没好气地嘟囔,“再说我身为朝廷官员,总和内监较劲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