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把棋子下在了天元。
犹记当时虞枝眼里爆发出的烟花一般的笑意,她原以为谢玄是高深莫测的圣手,谁知他是‘色令内荏’的白纸。
也就是在那时,谢玄记住了他围棋生涯中的第一句行话‘金角银边草肚皮’。把棋下在棋盘中央,是再傻不过的初学者。
“该你了。”虞枝已然陷入深思,并不理会谢玄的入神。她一旦沉浸入某事,便顾不得其他了。
谢玄见她的认真程度,知道自己若不下足了力气对战,恐怕胜算全无。
其实就算全力以赴,谢玄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赢下棋局。只是赌局的魅力就在于势均力敌间的彼此交锋,在一举一动中时时刻刻思考着对方的下一步,你的一步棋也有我的一步算计,分不出清白的你我。
下棋犹如带兵打仗,从第一颗落下的棋子起,博弈就开始了。
谢玄要的不只是最终的结果,他也想看看这过程中的虞枝。看她运筹帷幄,看她一颦一笑,亦看她的心是否一如从前。
有时候互相折磨久了,他也要恍惚,究竟是虞枝隐藏起了真实的自己,还是他根本就没认识过真正的虞枝,一切都只是他一意孤行的梦。
等到一个时辰过后,战局陷入胶着。两个人甚至没有了开局时的谈笑与试探,而是完全陷入一种沉思。
又过了许久,终于响起略遗憾的声音:
“输了。”
太匆匆
虞枝口渴至极,终于能分神拿过一旁凉透的茶水饮下。胜利的喜悦燃起胸中久灭的热,凉茶下腹反而平复了心情。
她仍带着笑道:“我赢了。”她其实有些不敢相信谢玄的赌局竟然没什么陷阱,只是单纯与她进行棋艺上的比拼。
“难道你没有必胜的把握?”虞枝狐疑,觉得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谢玄将手中的棋子尽数抛进棋匣,淡笑道:“凡赌局皆有风险,岂是我一介凡人能左右的。”许是落败的遗憾,他姿态放低。
“术业有专攻,你棋术本就不如我,何必以你的短处来赌我的长处?”虞枝不明白谢玄为什么要做亏本的买卖。她在下棋前是有些担心的,怕谢玄有备而来。他可能已经得到了高人指点,有自信打败她,或者是早就想好了耍赖的后手。千防万防,终是没算到他根本是两袖空空,孤身而来。
“不过是再见娘娘意气的神态,令朕想起些往事。”谢玄声音放低,神情也飘忽,“那时朕明明一点都不会下棋,却为了博娘娘一笑,甘愿出丑。”他记得虞枝笑了多久,直到终局,眉眼还残留着零星笑意的线索。“如今下着只有三分把握的注,也为了留住娘娘一时的神采笑颜。仅此而已。”
他想要留住的,却已经逝去的,仅此而已。
谢玄看向虞枝,发现对面人的表情已经渐渐复归沉寂。
他自嘲一笑,“天色晚了,明日还要舟车劳顿,皇后早些休息吧。圣旨朕会令胡伽送过来。”谢玄起身,走出去。
胡伽等在外面。
谢玄吩咐道:“那个女官人呢?”
“回陛下,人在行宫书阁。”胡伽特意去调查,知道冷心兰受人排挤,从皇宫调到了行宫。
“把她调到凤宁宫当差吧。”谢玄瞧出虞枝与女官投缘。
“是。”胡伽暗称赞冷心兰好福气。毕竟皇后身边的随行女官可比藏书馆女官实权大得多。冷心兰坐了那么久的冷板凳,总算熬出头了。
“陛下,明早可要……”
“明早朕自有安排。”谢玄停住脚步,侧身去看已经渐远的行宫,长舒出一口气。
他没错过虞枝一瞬间的动容,尽管动容之后是更长久的漠然。
他不想逼虞枝太紧,但也不能将线放得太松,否则哪天被人牵跑了他都不知道。明早他要趁热打铁带虞枝‘故地重游’,重新加深她的记忆,直到她脑海中一旦想起重要的人和事,都是他。
“走吧。”
冷心兰听到被调走的消息后先去给虞枝谢了恩,受了不少赏赐,捧着盒子出了璃月一山青。
恰巧,在黑暗的夜里,同一人撞了满怀。
那人似乎很是紧张,往后跌了一下。冷心兰下意识去扶,却被一掌挥开。
清脆的‘啪’一声,让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对不起。”他终于反应过来,后退两步,紧紧低着头,站在石灯盲角的阴影中,隐约只能瞧见一个轮廓。
但冷心兰还是狠狠拧起眉,急问:“你是?”她隐约从这人身上瞧出一点故人的影子。
“奴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总管太监,贱名胡泉,请大人安。”胡泉十分规矩地行礼,过程中仍未抬头。
按理说女官地位式微,胡泉身为皇后身边的贴身太监,并不需要同冷心兰见礼。但是他对这第一次见面的冷心兰却是格外尊重。
“胡泉?”冷心兰重复。
并不是故人的名字。
自从她进宫,便仔细在宫人名单上留意,竟从来都没找见过那人的名字。要么是那人命薄,早已经在寂冷深宫的不知名角落默默死去,要么是冲撞了贵人名讳,被改了名。
“大人若没有别的事,奴才就先告退了。”胡泉那张平日里见谁都要笑几分的脸颊染了霜结了冰似的,笑不出来一点。
他略弯腰点头,不再理会还在发愣的冷心兰,只是走之前出声提醒:“大人得了不少赏赐,奴才真心为大人高兴。只是还须得谨记,财不外露,大人还是把东西装好再走为好。”胡泉还不知道冷心兰已经成了虞枝的贴身女官,只当她还在行宫书阁当差。宫中的人,嫉恨之心常有,若是在没有自保能力之前露了财与才,是要招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