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醒了?”胡泉上前,手里捧着一碗汤药。
谢玄慢慢坐起身,手抚上额头。
温度正常,也不痛了。
梦中的曲调同现实的记忆重合,他在昏睡之前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于是开口确认道:“朕的衣服是谁给换的。”
胡泉开心道:“是皇后娘娘!”邀功似的,他又补充,“娘娘哄睡了陛下,就连忙让太医们来把脉,神情很是担心呢!”
谢玄意识朦胧时,不许旁人碰他,因此把脉也只能等他睡熟了后再进行。
谢玄把记忆穿成线,沉吟片刻,“皇后呢?”他先是问虞枝。
“娘娘说身上乏累,带了人去汤泉沐浴了。”
谢玄点点头,而后站起身穿戴好衣裳才又问:“她怎么样?”
胡泉没有他叔叔的灵敏,在谢玄刚问出‘她’的时候,他着实捏不准谢玄的意图,等看到谢玄拧起的眉头时,胡泉才恍然大悟。这不指名不道姓的‘她’,除了与谢玄生了龃龉的纪芙还有谁?
胡泉可是记得清楚,太医说谢玄喉间的划痕看似浅淡,但实则很危险。若是再进半分,就要伤及要害了。
由此可以推断出,谢玄与纪芙的关系已经产生了不可修复裂痕。
胡泉便小心答道:“纪夫人哭闹得厉害,昏过去两次,现下已经没力气再闹了。只是她不肯喝药,也不肯吃东西。只说……”这话有些大逆不道,胡泉不敢立刻吐出。
“说。”谢玄大概猜到。
得了令,胡泉尴尬道:“纪夫人说……要您偿命。”说完赶紧低下头,不敢去看谢玄的表情。
谢玄动作一顿,但神情并不阴沉,语气也自然:“随她吧。”
反正人死不能复生,孙恒是再也活不过来了,纪芙非要不爱惜身体,谢玄也管不了。
谢玄梳洗一番,先去处理了积攒的政务,查看了边军传来的急报。
东胡不稳,恐怕有一场硬仗要打。
谢玄面无表情地烧了急报,亲手画了布防图交给暗卫让他送到石留青手中,派石留青亲自带兵前往与东胡地界接壤的宁州驻守,并各派人手驻守燕云附近。
他要的不仅是击退南下的东胡,更要从其蛮横的铁蹄下夺回燕云,除去心腹之地上的一块毒刺。
这是他必须做的。
谢玄做完一切,传来胡伽。
“皇后可回璃月一山青了?”
明日就是回京之期,谢玄想着今夜陪着虞枝在行宫游玩一阵。
“回陛下,娘娘还待在汤泉处呢。据说是和一个随行女官下起了棋。”前朝有女官前例,本朝也做沿用。
“下棋?朕好久都没和小虞下过棋了。”
下棋
谢玄来到汤泉时,虞枝正同对面的女官又下完一盘棋。坐得久了,脖子酸痛,忍不住活动起上半身。
女官见了,放下手中的白子,略有歉意和局促问道:“娘娘可是累了?都怪臣下棋太入迷,未曾考虑到娘娘的身体。”她听说过一些前段时间的宫廷秘闻。这位皇后娘娘似乎受了刑,至于怎么继续稳稳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其中隐情,她不得而知。
“少有如此沉浸的时刻。”虞枝罕见地笑容恬淡,没有暗藏的忧虑,亦没有故作的欢欣。她只是棋逢对手,在自己喜爱的事务上耗费心神,不觉疲惫,只觉得有一瞬间完全脱离了纷扰的尘世,短暂地进入到一个没人打搅的秘境。“从前我竟不知,宫里还有这么一位围棋圣手。”虞枝再次打量对面的女官。
婉约清秀的面容透露着一股安宁平和的味道,不是一眼惊艳,却是让人久久回味。
“你说你在前朝也任女官?”虞枝忍不住打听她的过去。方才下棋,她偶听到几句,知道她叫冷心兰,是掌管宫中藏书阁的尚宫,后被贬到行宫书阁任职。
“回娘娘,是。前朝时,有一年娘娘从长信殿归来,恰巧碰见臣被贵妃罚跪掌嘴,娘娘心善,救了臣。”冷心兰略抬起被浓密睫毛遮盖大半的琥珀色眼眸,悄悄瞧了一眼正凝神思考的虞枝。在她这个角度,恰巧瞧见虞枝背后的纱帘外立着个高大的玄袍男人,定睛一看,袍子上分明绣着龙纹。
谢玄微微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于是冷心兰适时地重新低回头。
前朝时,女官地位已不如刚立朝时高。在萧太后当政时,女官一职曾有过短暂的复兴,直到元临继位,又衰进谷底。元临因幼时亲眼见过萧太后把持朝政的独断,厌恶其雷厉风行的无情作风,因此愈发忌讳女子干政,暗地里将一众大有才干的尚宫女史遣散。运气好的能够得了一笔银子回乡安度晚年,像她师父则是运气不好的,被元临当做杀鸡儆猴的猴,以干政的罪名下狱流放,死在路上。长此以往,再没有官家女子敢入宫任女官,女官之职渐衰。
冷心兰就是顶住了无数考验和寂寞留下的人,代价就是在宫里没什么地位,谁都能踩一脚。偏偏贵妃还因她在元临面前回答了几句问话就要对她施刑,是皇后救了她。
那是冷心兰第一次见皇后,但是她在心里已经描摹过许多回。等到一见,发现虞枝确实如她想象得那般美丽温婉,却也比想象中的少了三分威严,多了三分灵动。
“臣知道,当年若不是娘娘开口,恐怕前朝要再无女官了。”冷心兰是真心感激虞枝。她知道,因为虞枝不同意取消女官职位,在新婚之月,就同元临吵了一架。
“似乎是有这件事。”虞枝细细思索,没察觉到屋子里多出来的人,继续道:“我那时竟不知,原来你下棋如此厉害。若是知道了,何必遍寻宫中国手与我解闷。”虞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