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好在元临是个软骨头,愿意让出三分之一的赋税物资来换取自己的和平享乐。可是新任的谢玄却不吃这一套,和他打仗无疑也是在消耗她们东胡的实力。她们不是没在战场上和谢玄交过手,他简直要比当年元氏的那个鬼面将军还要难缠。
不过……
库狄舒步入正殿,瞬间被阵阵输送着凉气的冰鉴征服。
她看向上位穿着淡粉色交领山芙蓉外衫的女子,目光盯着外衫交领上一排淡粉色的珍珠,真是漂亮极了。
她更加遗憾不能嫁进谢玄的后宫,不然这样好看的珍珠她也会有一份。
库狄舒向虞枝行礼。她记得虞枝是个颇古板的女人,而在她们中原女人的习俗里,死了夫君就成了寡妇,是须得给夫君守孝的。何况是她还要被迫屈身嫁给杀死她夫君的仇人,恐怕她心里也不会像表面上这么平静吧。
库狄舒当即做了一个决定,她决定赌一把。
于是在寒暄之后,她忽然静默了一会。然后同虞枝东拉西扯起来,什么都聊,只是语速极慢,慢到中间可以插进一长句暗语。
虞枝端起热茶,轻嘬了一口,沉下心听库狄舒的思绪乱飞,只是不时回应一两句算做礼貌。
她有话要对自己说。
虞枝得出结论。
虞枝也不着急,只慢慢等待时机。
终于,在冰鉴内的坚冰在燥热的天气下融化了大半,鉴内混合着碎冰块的清水积半,室内的宫人去换冰鉴,人手少了许多。
虞枝叫身旁守着的春桃去再拿些樱桃冰饮子和樱桃糖饼给库狄舒,春桃不疑有他。
“你真聪明。”库狄舒用唇语说道,没发出一点声音。接着她又用正常的声音同她聊起她在草原上追逐一只矫健的母鹿的故事。
“是吗?你也很厉害。”虞枝附和她追鹿的故事。
库狄舒闻言大笑,然后极为迅速地口语了一长段话。
虞枝耐心观察,在库狄舒说完之后她长久不语,直到换冰鉴的宫人七手八脚地将刚从冰窖运输上来,还散发着可视寒气的冰块放入冰鉴,库狄舒神色才缓和下来,不像刚才那般紧迫。
虞枝点了点头,而后将库狄舒亲自送了出去。
立在凤宁宫的大门旁,她眺望着身穿鲜红胡服的女子消失的地方。
“娘娘,您怎么和她说了那么久的话?”春桃不解,她对这个目的是同谢玄和亲的公主抱有本能的敌意。
虞枝摇头淡笑,“不过是觉得新奇。你听她说在草原上追野鹿、看流沙难道不觉得好玩吗?”
“啊?奴婢只觉得危险,野蛮的胡人!”春桃撅嘴。
“是啊,”虞枝不知在想着什么,目光黯淡下来,“他们如此地野蛮无礼,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却能够占了我们的燕云,在天子脚下大肆掠夺烧杀,扰得边境民不聊生,这是为什么?”
春桃答不上来,只傻傻地张开嘴,嚅嗫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虞枝本意也不是强求春桃的答案,归根结底,她是在追问自己。
库狄舒想帮她扳倒谢玄,重扶元氏后代登基。这样东胡似乎就又可以继续和元氏皇族的交易,他们不费人力兵马就能继续安心地在草原生活,中原也不必担心连年的战乱摧毁亲人的生命和自己的家园。
这是元临在时认为的双赢局面。
而虞枝要付出的,是一张关于京城的布防图。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
“紫宸殿。”
城防图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当胡伽掬着一抹和他侄子一样甜腻非常的笑容同谢玄说话时,谢玄正在为三日后东胡使者离去的事伤神。他们不信任谢玄,怕谢玄会在他们出皇宫后暗放冷箭,便指明希望谢玄亲自送其至京城外,待其和候在城外驿站的随行护卫接头后再行离去。
亲自出皇宫相送有两个好处。
一是让东胡使臣看到他的让步,思量是否有暂缓干戈的可能,为各自休养生息争取时间。这对谢玄尤其重要,中原的满目疮痍需要恢复的时间。
二是他可以亲自至城外掌控全局,防止东胡护卫作乱的同时震慑元临遗留下的亲兵。
若他是个安稳继位的正统皇帝,显然会不假思索地出城送行。但是谢玄不是,他得位不正,可以说这皇帝之位是他生夺过来的。暗处有多少人不服不满,咬牙切齿地想要拉他下来。
寒梦更深之时,他也会在漆黑血腥的梦境看到自己众叛亲离,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
古来得国不正的君王少有全身而退的好下场。
谢玄有时候也会怕,怕梦中的情景成真,因此格外珍视身边人的忠诚信任。他不计较石留青的以下犯上,重赏提溜着脑袋陪自己造反的兄弟,对屡次触碰底线的虞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他们不背叛他,他都可以将宽容的线放到最大的限度。
因此他听了胡伽的声音,整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他许久没说话,刚一开口声音还有些哑,但藏不住语气的轻松欢愉:“皇后主动来找朕?”还有些不敢相信的恍惚。
“是,不仅如此,奴才看皇后娘娘手里好像还亲自拿着个食盒呢!”看见虞枝和谢玄关系越来越像一对正常的帝后,胡伽甭提有多高兴了,比自己当新郎还要兴奋,这点倒是和他侄子如出一辙。
“哦。”谢玄故作镇定,强压下上扬的唇角,“传皇后进来吧。”他第一次认同当皇帝是天下第一得意事。
“娘娘来了。”谢玄斜坐在椅子上,手臂曲起,轻支撑在眉眼处。小手指不自觉地描摹着眉眼的形状,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