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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2页)

徐稚柳只是想到,生了那样的事,她竟然让王云仙把人送到他面前来。什么意思呢?她明明知道,那时王家的已没了价值。

送到他手上,就不怕他杀人泄愤吗?

还是说,她是故意为之?

徐稚柳不敢深想,屏退了时年和在外听壁角的一干人等,问起当日的情况。王云仙一一说来,只他当日也被吓坏了,并未留意太多,徐稚柳心中没有成算,思来想去还是随他一起出了门。

时年嘴巴坏,说的却都不假,怕因自己而拖累安庆窑,徐稚柳让人兜了一大圈。

路上王云仙还在说,雨夜那晚梁佩秋与王家的缠斗,受了很重的伤,眼角有一大块乌青,嘴巴破了皮,浑身上下也都是摔打的伤口。

混战时王家的曾捡起一根木棍,狠狠敲中她的后脑,因此她半边脑袋都肿了,至今仍未消肿。加上烧窑连续熬夜,又多日提不起精神,整张脸瘦得凹陷下去,没有一丝神采。

单就靠在门廊上,望着烟雾弥漫的烟囱能呆一整日。

王云仙这么说,是为了让徐稚柳有个准备,以免看到梁佩秋本人太过惊讶,以至伤了她的心。不想徐稚柳亲眼见到“情形不好”的梁佩秋,仍是抵受不住讶然,失语了好半晌。

那个风雪兼程赶去瑶里向他报信的少年郎。

那个打着官帖幌子,怀揣幼年尝不能求的猪蹄偷偷送给他的少年郎。

那个在他高热时寸步不离陪在身旁,带他走遍大街小巷,尝人间美味的少年郎。

那个每夜躲在墙后梨花树上撒谎说“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的少年郎。

他怎会变成这样?

一直到这一刻,徐稚柳的心口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一泻千里,过去阴翳的种种仿佛一下子拨云见日。

可他在小门外看她很久很久,那双会光的眼睛始终没有现他。

他走近了,将热乎乎的酱肘子放到她面前,唤一声:“小梁。”

她这才抬起眼,睫毛眨了眨,缓而迸射出一点点亮光。

“你怎么不吃饭?”

徐稚柳看过她肿胀的后脑,目光落在她青的眼下,又极力挪开视线,“王少东家说你近来精神不佳,可是生病了?有没有去看大夫?”

他声音温温的,和以前没有不同,却听得梁佩秋格外难受。她忙意识到什么,抬手遮掩眼下的伤,解释道:“我没病,只是不饿。”

“你瘦成这样,怎会不饿?”

徐稚柳在她旁边坐下。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徐稚柳重新开口:“其实没什么,我不介意,你也不必为我难过。”

“你当真不介意吗?”

梁佩秋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那你为什么没有再去夜巡窑厂?”

按说凶手归案,一切回到正轨,该和从前一般无二的,可半月以来他再也没有出现过,狮子弄的月色下再也没有了他的身影。

一日,两日,三日都未等到他后,她顿觉一切都变了,只没脸去见他。

梁佩秋猛的起身,日光照得她头晕眼花,她晃了晃,勉力站住脚。

“我每天都去等你。”

每天都等不到。

她的柳哥,那样勤勉的一个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梁佩秋咬得牙齿欲碎,“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我恨死了安十九,我甚至、甚至……”

她甚至想杀了那人,杀了王家的,杀了那些个鬼祟。如果杀了他们,可以让一切回到原位的话,她愿意做这件事。

这些天她已然明白过来,她愿意。

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然而徐稚柳将这一切都及时遏止了。他的瞳仁并不全黑,带着一丝茶色,仿若琥珀,晶莹透亮,故而可以让人看得很清楚,里头浅淡无波,虽和往日一样温柔,带着股自内心的沉静安然,却再也没了那种不可言传的温度。

他的心也和眼神一样没有了温度吗?

梁佩秋正这样想的时候,听他徐徐开了口。

“小梁,别等了。”

他的声音有些许冷淡。

大多数时候他和其他人一样叫她佩秋,很少的时候叫她小梁。她还没有搞清楚这两种称呼之间的区别,却仿佛自此失去了破题的机会。

梁佩秋蓦然回,从上往下俯视着他。

他坐在她先前的位置,身影半明半昧,往日千山翠色披在身上,也不敌他一抬一扬眉的落拓风仪,而今山河皆在眼前,他却仿佛固步自封,走不出那弹丸之地。

可笑的是,就在他身后博古架上,居中摆着的正是他曾送给她的陶泥小兔,是他生平第一个作品。

那小兔越是栩栩如生,反倒越衬得他麻木不仁。

“我以后,不会再去窑厂巡夜了。”徐稚柳没有看她。

他也说不准,为什么没有看她。

或许,他只是不想看到那只陶泥小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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