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雷阵阵。
本该是白昼漫长的季节,此时的金陵却陷在雷雨的昏暗中。磅礴的雨水激起磅礴的雾气,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铜盆扣在天空中,不停往下倾倒液体。
因为这场暴雨,城郊湖畔少有人影,仅有的一些躲雨的人,也只顾焦急暴雨,注意不了树林中发生的事。
树林一小块空地里,程镜花伫在原地。她站得直挺挺的,没有任何雨具;暴雨下注,在她头发和皮肤上形成一道道微型瀑布。
一道人影匍匐在她脚边,不断喘气。他在挣扎,身体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气音,一只手捂着咽喉,另一只手勉强往前伸着,试图抓住程镜花的衣摆。
“镜花……我……”
程镜花一动不动,只略略低着头。她的眼睛漆黑异常,没有丝毫感情,只弥漫着丝丝恶意。
“说实话。”她吐出这三个字。
那人在地上挣扎。
程镜花扯了扯嘴角。她右手往腰后一探,再次伸出时,手里就多了一柄黑沉沉的大铁锤。她身材瘦小,也不知是怎么藏下这铁锤的,但她就是拿出来了。
“说,”她的声音轻柔而冰冷,“你们在金陵城的据点,藏在什么地方?”
“我……”
她举起双手。铁锤来到最高点,再顷刻下落!
砰——!
先是这样的一声闷响,伴随着痛苦的惨嚎。
砰、砰、砰……
接着,是这样的声音。
鲜血混着缕缕鬼气,在暴雨中被迅速冲散。
“你不该说那句话。”
程镜花一下下锤着。她反反复复地念着,唇边渐渐泛出一点笑意。男人的身体很快不成人形,却还在不停扭动。
“你不该说的。”
“不该说的。”
“不该说的……”
*
这一天的开头,原本和任何一次约会一样。
越春秋来找程镜花,程镜花出门。芝麻糖一直不见踪影,临出门才匆匆忙忙飞过来,嘴里还叼着一块糖。
望着它那日益圆滚滚的腹部,程镜花有点发愁,小声说:“万一等挽琴回来,你因为长得太胖而被骂了……哎,一定都是我的责任。”
“啾啾啾!”芝麻糖毫无惧色,还得意洋洋地扇扇翅膀。
程镜花拍拍腰间门挂的竹笼,芝麻糖就飞了进去。这只竹笼不算很大,编得很精致,边缘也打磨得十分光滑,还带了盖子。挂在腰间门,当然有点突兀,但这是芝麻糖的夏日小窝,可以给它遮阴、休息和偷懒。它很乐意住在里面,程镜花也很乐意宠着它。
说起来,这主意还是越春秋出的。他还送了一只竹笼当礼物。程镜花很高兴,但又很小心:芝麻糖是好友的爱宠,她不敢给芝麻糖用门外弟子经手的东西。
为了不伤越春秋的心,程镜花自己想办法弄来一个一模一样的竹笼,挂在腰间门,只说就是凌言冰送的那个。
不出意料,越春秋又在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他的目光先落在她腰间门,接着脸上出现一抹笑。
“今天带芝麻糖一起?”他笑着问,“还用上了我送的笼子。”
“嗯。”程镜花小幅点头,嘴角也翘起小小的弧度。
“看来我送了有用的东西,我很欣慰。”越春秋认真说道。
“嗯。”程镜花再次小幅点头。
越春秋习惯了她的少言,撑起一把伞为她遮阳,说:“今天去城郊看看荷花吧?”
程镜花愣了一下,说:“可……不是说今天去银杏街逛逛么?”银杏街离这里不远,是贩卖异域商品的地方,逛不了多久。她原本打算,今天抽空和凌言冰见一面,很快就结束,接着她得去监视江雪寒。
“原本是这么说的。”越春秋眉眼温柔,“但今日天气晴好,城郊荷花开得极美,还能划划船,亲手摘朵荷花。我想着挺好玩的,想带你去。还是说……”
他迟疑一下,有点小心地问:“你不想和我一起去了?”
“我……怎么会。”
程镜花是先说出这句回答,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低下头,有点懊恼,又有点生自己的气:这都第几次了!明明想好要十二时辰不离地监视江雪寒,她到底在做什么?
没错,她不想让越春秋失望,但是……
该怎么说呢?
程镜花一边挪动脚步,一边盯着地面的影子走神。地面上,她的影子是矮小的一条,越春秋的影子是高大的一条,身后是渐离渐远的玉壶春大门,她还能听见弟子们的一些议论和调侃,大概是在说,门中的又一名小弟子结下情缘了。
门中又一名小弟子——指她。
她皱起眉毛。
该怎么说呢?她确实不想让越春秋失望。也确实,她一看见他,头脑就有点发昏,仿佛充满了晕乎乎的、快乐的气体。这就是情缘吗?她不大明白。
更何况,就算是那种让人头脑发昏的感觉,过了这十天半个月后,她就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