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应了一声:「嗯。」
车帘投照的日影斑驳,又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牛车停了下来。
车帘被人从外面一把撩开,晃眼的日光刹那涌了进来,已是日中,更近南地的湖阳的气候比邺城温和许多。
冬日的尾声,太阳底下已有了春日般的暖意。
他们依次下得车来。
顾淼藏身其间,低调行事,而高檀依旧立在她的身侧。
眼前是一座两层小楼,八扇木门大敞,飞檐下的瓦当上刻着虎面。
这是高恭平日议事的地方,顾淼从前来过,她犹记得堂上还悬了一块木匾,龙飞凤舞地写着『聚贤堂』。
台阶上,一个人影从门後踱步而出。
他身上穿着胭脂紫的圆领襴衫,腰悬玉带,脚下一双翘头黑靴。
年纪看上去四十左右,头发犹乌,发顶竖着黑冠。
可是他的脸圆圆的,嘴唇仿佛天然带笑。单单从面相,似乎根本瞧不出他的凶悍。
来人正是高恭。
他虽与顾闯一般,称『将军』,可高恭不爱披甲,平日里,爱作一副文臣的打扮。
许久未见了。
顾淼心中有些感慨,也是十年有馀了。
高恭目光扫视一圈,将将停留在高檀脸上,正欲开口。他的身後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啼哭:「啊,我的儿啊,是谁害了你,我的儿!」
一个妇人疾奔了出来,她头上的堕马髻歪歪斜斜,她提着襦裙,跑得飞快,径自越过顾淼等人,跑向了身後将将停稳的牛车。
四人合力将牛车中的棺椁抬下了车。
车中果真是高横的尸首,而那妇人就是高横的娘亲,居夫人。
居夫人浑身一颤,扑向了棺椁,用脸颊紧紧贴着棺木,泪流满面道:「横儿,我的横儿……」
抬棺的武人不敢乱动,只能托着棺椁,停在车前。
居夫人断断续续地痛哭着。
高恭蹙紧了眉头,忍耐了一小会儿,最终不耐的扬手道:「你们还愣着做什麽,将居夫人请回去,居夫人哀恸过度,需要休养。」
话音落下,居夫人猛然抬起头来,发髻散乱,目中似有滔天恨意,她的视线扫过四周,狠狠盯向顾淼所在之处。
他们的穿着与周围的武人大不相同,一看便知是生人。
居夫人脸上犹有泪痕,可眼神如刀,恨恨道:「谁杀了我儿,我便要将谁千刀万剐。」
顾淼被她这麽一看,脖後也觉一凉。
阶上的高恭不耐烦地挥手道:「快请居夫人回去。」
同样是死了儿子,高恭的反应显然比居夫人冷淡许多。
高恭不缺子嗣,高横从来都是病恹恹的,并不被他爱重。
居夫人被人半是搀扶,半是拖拽地,离开了车前。
高恭抖了抖衣袖,笑道:「你们是顾闯的人,对麽?」他的目光落到高檀脸上,只有一瞬,复又移开,「小儿,受顾将军看顾,老夫感激不尽,特意请诸位前来做客。」
他半侧了身,「诸位,堂中有请。」
第22章兄与弟
「聚贤堂」三个大字,端端正正地悬在主座之上。
高恭撩袍而坐,其馀人皆站着。
顾淼一行进得厅中,身後依旧立了一排带刀的护卫,厅中左右亦有守备。
名为『做客』,可主人毫不客气。
高恭脸上的笑容淡了:「横儿如何到了花州,又在花州如何殒命,诸位,哪一位可以细与老夫说一说?」
众人沉默了须臾,论亲疏,当由奉顾闯之命寻高横的顾远来说,可论长幼,一行中,还有比顾远资历更长的人。
并且,身在湖阳,顾远乃是顾闯的亲信一事,能隐藏多久便是多久。
不能让高恭白白捉了这个把柄,拿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