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师见这位是皇帝的常服装扮,说话又凶,料想惹不起,赶紧灰溜溜出去了。
「父汗这是要干什麽?」罗逾忍不住埋怨,「若是嫌儿子哪里照应得不好,父汗直接指出来就是,儿子依样儿去改;若是宫人照顾有疏忽怠慢的地方,儿子责打告诫他们就是,绝不叫父汗受委屈。可今日找这麽个巫师,问这些个愚不可及的问题,父汗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叱罗杜文挨了儿子的训,脸色不好看,鹰隼一样的眸子眯起来,还和以往一样,直直地盯着罗逾,好半日才说:「我的主张,不需要任何人置喙!你如今扫帚顶倒竖,倒想控制起我来了?」
「父汗!」
叱罗杜文凶横地说:「不用说了!我心意已决!在这世上做一辈子瘫子,还不如乾乾净净去死!」捶打了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两下。
罗逾见他此刻强撑着气势,实则是色厉内荏,真是可怜极了——他什麽都没有了,权力没有了,地位没有了,连健全的身子都没有了,甚至也没有信念丶仇恨丶欲望丶感情——没有了支持他活下去的一切东西!
叱罗杜文的怒气像爆竹似的,点燃,狠狠地爆炸了一下,就飘散一地,悄无声息了,惟馀一些淡淡的火_药味弥漫在屋子里。
他平息下来,语气有些虚弱,仿佛夹杂着讨好:「不过,温兰还是个孩子,你好好照顾她,不要叫她被势利的宫人慢待了;将来她没什麽错处的话,你给这个丧父丧母的可怜孩子赵国长公主的食邑——不一定要一步到位,可以慢慢来;给她寻驸马,要寻个人好,脾气性格也好,会疼人的男人。」
他打量了儿子一眼:「就像你一样的性子就不错。」
又说:「你实在想学杨寄,守着一个皇后不纳後宫也行。但是,儿子还是要生的,传位到子侄那里,总归是祸乱的根由。」
「父汗……」
叱罗杜文看着儿子漂亮的乌黑眼睛,带着些哀求说:「我是从来不求人的性子——你孝顺我一回行不行啊?」
罗逾竟然不忍违拗,叹息道:「父汗这是叫儿子当逼父的罪人!」
叱罗杜文笑了笑说:「我写遗诏便是。叫阿翰罗,还有朝中尚书令丶中书令和六部尚书过来听我的遗诏,记入内外起居注中,不给你裹乱。」
「父汗还是再想想吧。」罗逾不敢就答应,给他掖了掖被角,看着父亲苍白清癯的面颊,眉目森然。褪去了那些不可逼视的悍然威严和阴鸷沉郁,他突然看上去苍老起来,淡褐色的眼珠子里结着一层褪不去的阴霾雾光。
罗逾转身离开。
叱罗杜文喃喃的声音从窗缝里逸出来:「思静……若能重生一回,我或许还是那个我,你却可以选择做不一样的你……你的一生,你来选……」
罗逾回到寝宫,神色恹恹的,皇后杨盼觑觑他的神色,过来给他捏着肩膀问道:「怎麽了?你父汗逼你纳妃了?」
罗逾不由给她逗得莞尔:「他才不管我房闱的事呢。」然後把父亲的心态告诉了杨盼,叹口气说:「我受了这麽多年的苦,都是拜他所赐;我那个已经全无印象的阿娘,也是因他而死。我是恨他,但是,也不愿意他死。」
他大概自己觉得自己优柔心软,看着杨盼小心说:「我这个人就是这个毛病,他哪怕对我有一丝丝感情露出来,我就不忍。你实在要嘲笑我,就笑吧。」
杨盼看着他半天,终於说:「没什麽好嘲笑你的,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麽?」
杨盼撇撇嘴:自然是想不通那一世的他,怎麽舍得杀妻咯!那一世的她是骄纵蛮横些,也不太关心他的感受,但是两个人的感情还是真的。他到底受了怎麽样的胁迫,最後要把剑插。进她的胸膛里,还抱着已经死了的她哭得伤恸欲绝?
但这话没法儿问啊。这一世,一切都变过了,从她复生的那一瞬间起,时间在悄然改变着一切,从来没有什麽既定的命运,命运都是人造就的。
杨盼哄小孩似的拍拍罗逾的肩膀:「我是想不通你怎麽不明白你父汗的最後一句话:人哪,最痛苦的不是忍饥挨饿,也不是经受鞭捶,甚至不是被求而不得的情感折磨,最痛苦的是自己无法做自己的主!你看看你阿娘当年就是无力做主,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一步步走入深渊;你也是被你父汗控制着,不得不俯首帖耳,他叫你挨一顿毒打你就只有挨,叫你杀西凉公主就只有杀,叫你冒死出征你就只有去,若是叫你……」
她摊摊手:「反正你也只有去做对吧?所以咯,你父汗如今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他怕会被你控制着,他就是想死,你都不肯。」
「你这话没道理……」罗逾皱着眉说,「他万一是一时想左了,我同意了,他要是後悔了又怎麽办?」
「那我就不知道了。」
「唉,事缓则圆。」罗逾也无计可施,也不知这条歧路该怎麽选择,好在看着杨盼总能忘忧,他说,「咱们也早些用膳就寝吧。」
他洗过澡後,带着一件小衫上了床榻。
杨盼看了看说:「这是你给都兰准备的衣服?精致是精致,不过为什麽不用喜庆些的红色?」
罗逾靠着引枕,一手揽过杨盼,一手细细地摊开小衫欣赏着,嘴里说:「这是我小时候穿的。」满是自豪。
「哟!」杨盼说,「看不出!你来南秦的时候穿的尽是半旧衣衫,料子也一般般,就是个乾净。原来小时候有这麽精致的衣服穿!」
「我阿娘给我做的!」罗逾骄傲地说,「你啥时候给都兰也做一件?」
「呃……」杨盼缩头,瞥了瞥他似笑不笑的揶揄神情,不由伸手到他腿上拧了一把。
罗逾「哎哟」一声,笑道:「你还是歇歇吧。别给都兰做件衣裳,别胳膊伸进袖子,头没地方钻出来;或者一襟长,一襟短,衣带还对不上榫……」
他又被掐了一把,犯贱一样倒挺高兴,一改进门时那种苦哈哈的模样。
杨盼气得说:「什麽大燕狼主!我看你是属狗的,看见我就摇尾巴!被揍了也摇尾巴!」
罗逾抱着她摸她屁股,笑道:「我没尾巴,你屁股上长一条给我看看?不过倒是呢,进门前我是觉得满心积郁,给你说了两句,掐了两把,心情就好了。」
「就是欠掐!」
罗逾摸够了,抓住她的手,把她压在床上亲了一顿,然後说:「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其实可想留在南秦了,因为在那里开心的时候多,不像到了平城,伤心的时候多。可是总咬着牙想:我还有我的使命呢!所以咬着牙一步步谋划,一步步实施。可你不知道,我做梦都想过现在这样的舒心日子——没有人胁迫着我,没有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丶但还得去做的使命,也没有人喋喋不休地催我上进。」
他直抒胸臆地长叹一声:「阿盼你真是我的福星。」
杨盼背转身说:「不听不听!拍马屁你倒是溜得很!我要睡觉了!」
罗逾腻歪地从後头抱着她,蹭了一会儿以後就跟往常似的,不拘形式,因地制宜了。最後帮她提好裤子,屁股上拍一巴掌说:「可以睡了。」犹自抱着她的腰,脸贴着她的背,睡得香喷喷的。<="<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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