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春好处,泰康二十三年,长安却连下半月小雨。
阴雨连绵天,一辆半旧马车自城南兰陵坊北上,疾驰驶向比邻大内皇城与东市的平康坊,一路泥浆飞溅水花四溢,惹得路上行人怨声载道。
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五侯七贵,才子佳人,皆汇居于平康坊,大齐当仁不让的大富大贵之地。
马车最终停靠在吏部侍郎府外。
车上四角各系一枚风铃,霪雨帷幕中,风铃声由远及近。
待车停稳,一道蓝色倩影现于雨帘,她向前张望一番,后迫不及待跳下马车,冒雨,一路小跑而来。
正门守卫俱是一惊。
今日是华安公主生辰,以往惯例,寿宴都是在公主府大办,权要云集,宾朋满座,鼓乐齐鸣,杯觥交杂,乃长安一大盛事。
唯今年不同,公主竟破天荒地愿回侍郎府过寿辰,且对外名曰家宴,拒绝所有来客。
此次宴会,双方三亲六眷皆未收到请帖,雨中女郎又为何人?
“站住。”待女郎跑到阶下,守卫面色冷淡,抬枪拦住去路,“今日公主家宴,闲杂人等未经公主首肯,一应不得入内。”
守卫的目光,自女郎被泥水打脏的下摆一路上移,直至看清眼前人面容,不由目怔口呆。
好一位叫人驰魂宕魄的美人。
雪存霎时赧然汗下,她低眉颔首,贝齿轻咬下唇,声音亦低到地底:
“劳请您向侍郎通传一声,就说兰陵坊高家女求见侍郎。”
众守卫闻言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擅作主张。
兰陵坊高氏在侍郎府的重量绝不一般。
可眼下又遇上个非同寻常的日子……
春寒料峭,雪存在雨中直发抖。长裙一湿,紧贴她纤瘦身躯,薄薄一片,似要折断风中。
许是出于不忍,雪存等得面红耳赤,踌躇无措之际,终有一守卫收起长枪,应道:“如此,请小娘子待我禀报。”
……
垂荫堂,笙歌一片,笑语不断。
高堂坐一华冠丽服美妇,云发高堆,发间别了大朵绛色牡丹,艳光四射。面若银盆,举手投足间尽是万种风情,尤其一双内勾外挑狐狸眼惹人侧目,眉宇神色却英气凌厉。
瞧她模样,料想年岁至多三十罢,莫高窟中最精彩绝伦的飞天。
便是当今大楚最风头无两的华安公主。
堂下只设两个案几座席,吏部侍郎姬明跽坐首席,余下一席,坐的是他和公主所生次子姬湛。
此规模,名副其实的家宴。
姬明无心舞乐,双目紧锁公主。
须臾,他又举夜光杯敬上,换来公主凝眉摆手:“不喝了。”
公主面颊处两团瞩目红晕,双眼微眯,一片醉态。
众舞姬乐伎顿时停手,识趣退离。
堂下一静,久不开口的姬湛得其父眼神示意,趁公主醉酒,大胆问道:
“娘,不若今后搬回姬府住下吧。阿爷说,他新得一批高昌葡萄酒,正愁无人共饮。”
“孤影对月,岂不寂寥?”
公主好葡萄美酒,大齐人尽皆知。
公主与身为驸马的侍郎夫妻不睦,分居多年,也是人尽皆知。
此言一出,堂内寂静无声,只听得门外斜风兼细雨,打得满园盛开的桃李淅淅飒飒。
父子二人等得耳热眼跳,互相干瞪着眼,成与不成,就在今天了。
半晌,公主终看向姬湛,嫣然笑道:“二郎,叫府上婢子将本宫的衣物收拾过来。”
姬湛心潮澎湃,激动得双眸发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