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若这儿真是他家,韩云州多半是日志主人的孩子,人与妖的子嗣,他的童年记忆,多半不会太好。
传言中他八岁就被老国师带去盛京,十七年不曾回来,城中无人认识他,若去争这二十两,不就在昭告天下,那只半妖的孩子又回来了吗?
上一辈犯下的错上一辈结束,不该由孩子承担。
她吞下嘴里的菜,寻了个理由:“你十几年未归,屋子保养的这般好,兴许有他们从中费心,这二十两,就当这些年维护修缮的钱吧。”
韩云州点点头,没怀疑。
至于别的,天梁不大,哪儿有那么多院落可选,再者租房的钱还是韩云州给的,万没有把房子主人赶出去自己住的道理。
近几日费了这么多心思,钟书玉也不想搬出去。
她捏着筷子,提议道:“这里本来就是你家,你若不介意,把那间小屋子留给我就好。”
一楼楼梯下有一间小屋子,应当是日志中那只妖疗伤时住的地方。
烛火中,韩云州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他不介意,他是怕钟书玉知道真相,会嫌弃他:“我住那间,我打记事起便住在那儿,习惯了。”
两人很默契地定下了房间的归属问题。
吃过饭,韩云州去洗碗,钟书玉上楼休息。
她四处找了找,在衣柜角落找出最后一本日志,翻开封面,借着烛火,她看到了上面明晃晃的几个字:【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后悔杀妖取丹,还是后悔生下这个孩子?
楼下碗筷碰撞,发出细微的响声,楼上钟书玉借着烛火,偷看韩云州他娘的日志。
怀孕之后,日志主人精神状态逐渐变差,常常前言不搭后语,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句细思极恐的话。
她写道:【我骗了她们。】
【我坐在河边哭,说我爱上了一只妖,可我把他惹生气了,他不要我了。她们主动带我去密林深处摘幽兰花。她们说幽兰花代表纯洁的爱,见了此花,再铁石心肠的妖都会心软。】
【她们为何那般蠢,死了好几个同类,依旧对我这个外族不设防。我想,哪怕有一个,有一个妖意识到不对,我都可以停手,但是没有。】
【他看到了,瓶子里插了九朵幽兰花,每一朵,都代表一条性命。他猜到了,幽兰花只在妖族有,他知道是我干的,他走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芸娘说的对,人不能做错事,会遭报应的,我的报应来了,谎言成真,他走了,她们来了,九张面孔纷纷质问我为何要骗她们,说她们不想死,说她们想出来,让我放她们出来。】
【我变得好奇怪,想吃生肉,喝人血,是妖丹作祟?还是她们在报复我?芸娘,救我,我好害怕,我能听见她们的声音,她们来找我了。】
钟书玉看的心惊胆颤,逆转血肉,由人化妖到底成了什么怪物,为什么她一直说被杀的妖回来找她了?妖死后和人一样,怨气化鬼缠着凶手吗?
她有点后悔住进这间屋子了,总觉得看不见的地方站了九个女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书玉,水烧好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钟书玉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收拾好情绪下了楼。韩云州与记忆中没有差别,长身玉立,虎背蜂腰。
在自己家,他只穿了件黑色的常服,露出脖颈处些许雪白的皮肤,头发高高竖起,扎了个马尾,惹人心神荡漾。
这样的人,很难让人把他与日志主人联想到一处。
“水烧好了,先试试水温。”
灶房旁是浴室,借着炉子的热度,里面湿气盎然,钟书玉试了试,水温刚好,不过,隔着一扇门洗澡,似乎有点羞涩。
有些事不能想,一旦开了头,就像洪水决堤一般汹涌,抵挡不住。
韩云州不知在做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空气里,只有钟书玉洗澡时撩起的水花声。
哗啦啦。
一墙之隔,是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
那夜的记忆没由来的冒出来,赶也赶不走,明明痛居多,这会儿想起的却是些别的。黑暗中,他一直在耳边说对不起,炙热的呼吸落在耳畔,烧得人心痒痒。
此刻她终于明白,那日在国师书房,南宫慕羽说的那番话什么意思,他以为,钟书玉想要一个孩子。
她不想要,恰恰相反,韩云州这种不能孕育子嗣的人,对她更为合适。身为女儿身,起码她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肚子里多出一条生命。
她完全可以像个男人一样,提上裤子就走。
手上的红玉镯子撞到桶壁,发出清脆一声。钟书玉心凉了半截,她不如多想想,如何安然度过剩下的二十天。
院落的修缮还差一部分,屋顶有些瓦片老化,得换成新的;院墙上不知何时长出一丛爬山虎,时间久了,院墙很容易倒;烟囱也得重新通一遍,出烟不太顺。
窗户不够严,天冷漏风;木地板有几处发了霉,得重新更换;有几块楼梯生了虫,一到晚上咯吱咯吱,吵得人睡不着;得给踏云弄个马棚;院里的枯井得重新挖水。
瞧着都不是大活,一件一件干下去,琐碎的让人心烦。
韩云州回来的真及时,钟书玉出门看诊,他就在家干活,一日三餐按时备好,衣服都帮她洗干净晾在院中。
日子莫名生出几分惬意。
新来的大夫只热闹三天,三日后,来找她看诊的人少了很多。午后,钟书玉懒洋洋地躺在庭院里吹风,想着再干点什么营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