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缓脚步停下,人却没回头。
谢相思听见他的心跳声,快得像鼓点。
她的心跳亦是。
谢相思突然间福灵心至,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什么。
“傅清明是神医鹿鸣的弟子。”
裴缓缓缓侧头,地下室没有光,只靠灯烛取亮。
明火在他眼底忽明忽暗,他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谢相思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要的,是一个坦诚相待。
“鹿鸣和当今圣上的关系,王爷肯定比我更清楚。在盖州城时,刺客利用天香阁的姑娘们想毒害王爷,我一路追踪,与救治天香阁唯一幸存姑娘的傅清明相识。他来长安,是因为圣上的病。”
傅清明垂了下眼,片刻后说:“继续。”
“陛下中了毒,傅清明为了解毒想尽办法……陛下将王爷的血对毒有功效一事告诉了傅清明,但是不许傅清明来找王爷。陛下金口玉言就是圣旨,傅清明只能找上我,偷偷地取王爷的血,看能不能破解这噬鬼之毒。我一直没能下手,拖到了去吉祥坊的那夜才动手……左炎的事情,确实和我无关。这世上可能我是最不希望左炎死的人。”
裴缓似笑非笑。
——“好,好得很,她居然还和左炎交情匪浅?”
谢相思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急忙摆手:“不不不,我和他没什么交情,只是左炎是下订单到解忧帮雇人刺杀王爷的人,他要是还活着,那我就能让陈大帅与慕云拖着这单。他一死,情况可能有变,如果换了人再来刺杀王爷,王爷的性命会有风险。”
这是实话,和裴缓之前听到的心声一般无二。裴缓伸手,将放在泥炉上的茶壶取下,给自己添了杯茶,霎时一室清香。
他举手投足,一派文人自风流,和一开始印象里的他,相去甚远。
这样的他,才像是她想象中长安城里明亮耀眼的公子。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还让她觉得这么自然?也是很神奇了。
“你这么不想我死,可我差点儿就死在你手里。”看着谢相思不明所以的眼,裴缓抿了口茶,笑笑说,“你割了我一刀,伤口很浅,可我却失血过多,如果不是白照、桑明他们发现及时,我就要和左炎一起去黄泉做伴了。他那人长得丑,黄泉路上他在我身边,我魂魄会难过的。”
谢相思倏地站起来:“怎么会?!我明明给你涂了药,那可是解忧帮最好的药,就算割掉了肉,及时涂上都能立时止血的……”
“每次太医取血给陛下解毒之后,都会用专门的凝血药物给我敷伤口。寻常的止血药,对我来说根本不管用。傅清明的猜测应该没错,我的血,确实和平常人不一样吧!”
谢相思万万没想到这一点,如果早知道她肯定不会把裴缓扔在那里不管。
她差一点儿就亲手把兢兢业业保护这么久的雇主一刀结果了,这事怎么想怎么后怕,她脖颈儿后汗毛倒竖。
“我知道你不知道,我没因为这个事情生气。”
“不是因为这个,那王爷把我关在这儿是为了什么?”
“你说呢?”
谢相思说不出来。
不是因为砍他一刀,那就是因为听到心声的事情,这事太复杂,也太离奇,她没有什么把握,万一猜错被裴缓一传,该有人把她当妖精拖出去烧了。
裴缓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杯茶,拍拍手。
白照蹦蹦跶跶地走了进来。
“王爷有何吩咐?”
“备份纸笔。”
裴缓幽幽地道:“我也出道题,倘若你能答得让本王满意,本王就既往不咎。”
这一天,谢相思想起了当初被解忧帮文试支配的恐惧。
那时候考不好顶多挨罚,今天这任何一个没答对都会送命。
若是之前,谢相思不会太把裴缓的话当成正经的话。
可他今天不一样,很不一样,她已经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还是摸不着头脑,仿佛有座无形的山罩在头顶,随时都要崩塌将她压在下面。
谢相思紧张得掌心出了汗,擦了两次才握得住笔。
“你猜,此刻本王在想什么?”
“啊?”
“这就是考题。”
谢相思木着脸:“哦。”
在想什么……
在想……
——“我花钱去解忧帮找来的护卫,居然差点儿害死我,我应该一纸投诉给到解忧帮,到时候订金都能退回,这种忘恩负义,有一百件事瞒着我偷偷去做,眼里根本没有雇主的护卫也会从我眼前消失,真是一举双得。”
谢相思睫毛颤了两下,拿着笔的手僵硬着,随后一个字一个字,将听到的心声写出来。
——“之后我知道,她瞒着我的事情,都是为了保护我。”
——“在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功过相抵这一说,我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她伤了我,我就该让她不好过。可我却觉得,她伤我肯定另有原因,不是她的本意。这个世界在我眼里一向是烂泥,除了我身边的几个人之外,每个人都是不怀好意。我为什么就总会把她往好了想。就连时常听到她在心里骂我,我也并不会生气,反而觉得还怪可爱的。”
谢相思觉得手里拿的不是笔,而是千斤重的巨剑,每写一个字都累得她脸红心跳多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