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含就这样不断朝苏博的这一边过招。苏博没有还手,仅仅只是向后退,直退到走廊,后背抵在柱子前,他才出手接住了梅含的一掌。
刚才的几次过招如果梅含要杀人的话早能办到,苏博不解道:“你想干什么?”
“给你个善意的提醒!”梅含道,“梅生所做的都只为了回到一个地方,当她到达那里时,你就无法爱她了。”
“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当然也能去那里、梅生、义父、所有梅氏族人都会去的,但那里是特殊的地方,所有情感,包括爱,都会遗忘。”梅含收敛了笑,极认真地说。
苏博浑身放松了,觉得梅含在胡说:“没有那种地方存在吧。”
梅含快速低沉地说了那个地名,苏博不知怎么的竟然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分明那个词并不冗长也不复杂,更不是某个西洋国家偏僻遥远鲜为人知的地名。很多年之后,梅含在某一时刻记忆却清晰了,梅含说了就只有两个字——
天国。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苏博过得像缸里的金鱼,几乎没有离开过府内的庭院。
院子正中央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下的阴影处常有微风吹过,听到的叶片晃动摩擦的“沙沙”声像某个旋律的伴奏,柔和、安宁、困倦。阳光透过叶片照射在地上的光束在阴影中泛着绿意,有飞虫、也有尘埃,常常伴着旋律向上飘动,这样美丽的树下,梅含和梅生都因十分忙碌而让苏博一人独自享受。他有时站在树下,有时也会搬张椅子躺着任由那些渐渐枯黄的叶子掉落在他身上,有时他也会睡着了——不知为什么他在屋内躺在床上时总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只有在庭院这个树下躺一会儿才有丝丝困意,直到夜间的露水凝结在他胸口将距离心脏最近的那块皮肤打湿得冰凉难忍他才会醒来。
稀疏的月光还有略微的疲惫令他视线朦胧,他没有饮酒却像烂醉似的无力。
有人拂开他身上的落叶,那些扇形叶片掉的到处都是,飘零的叶子也许是吸饱了夜露都有了重量,如金属雕刻的般干脆地坠落,他浑身随之一颤,尽力睁大双眼想看清什么
瞳眸不断放大又收缩,终于一席黑衣的梅生完整的出现在苏博眼中。
梅生多么美丽啊,她长发凝结着冰霜的光泽。双眸、嘴唇无一不像冰雪雕琢出来般精致。
她疏离、冰冷到了高高在上的地步。
光是能知晓并这样完全瞧见了她的模样都是上天的恩赐,苏博现在都嫌弃自己那轻浮的爱,这难道不就是低俗的见色起意,如果她丑陋呢?不,她不会丑陋的他轻浮之爱里还有最蠢的病症就是盲目,不论她变化成什么,少了只眼睛,多了张嘴巴,自己都会毫不犹豫地认为那种怪异就是美丽。
他独独不能认同的仅是她的残忍。自己真不该不离不弃地跟随她,瞧着她无动于衷的作恶杀人。
苏博自己也有问题。
他因自小所承受的谩骂、鞭打,所以格外共情和自己同等卑微之人的感受,他唾弃高高在上者,但因为又无同样的勇气用同等的痛苦反击他人而原地畏缩。
现在他处在这棵银杏树下,就是他逃避畏缩的结果。
院子的东西两侧各有两间屋子,东边住的是梅生,西边住的就是梅含。梅生从清晨几只青涩的鸟儿刚啼叫时就会跟随孙倪进宫,现在跟随在孙倪身边时间较长的变成了她。皇宫里除了秉笔太监秦牧外,就属孙倪的权力最大。
现在孙倪负责监修贵妃的新宫殿,那幢必然庞大辉煌的殿宇建造所花费的钱财大部分自然会流转到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手中,他虽只需与工部的官员交涉,但官官相扣工部的人要想得不该得好处还不受牢狱之灾,必然那些好处的部分还要转移到其他部门的官员身上,于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的不少人也会分了钱财。为了堵住京城大半可能在皇帝面前进言的嘴,孙倪让这些人的利益共进退,必要时就用到梅生的蛊惑法术。
皇帝自家的账上仁义、道德、规矩一概没有,只有空虚两个字是真,建了宫殿后也不剩多少能够给每年都会出现的灾区拨救济的银子。皇宫中秦牧坐镇,小贪自然是管不了也无法管,但大贪就没有什么多余的手段。
孙倪想笼络人心从来也不打算靠钱财收买,梅生的“蛊惑”法术是比金子更能让人忠诚的良药。每当有官员来向孙倪述职时,他身旁的美丽女子便在瞬间让其失控,官员们前来拜见本以为拿了该拿的,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不少需要贿赂的钱财压根没有从孙倪那里给出去,而是永远积累在属于孙倪的金库里。
苏博这时还瞥见月色下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梅含
因为宫里的皇帝厌倦朝堂之事,将事务多交给手下信得过的太监来办,于是陛下夜猫子似的昼伏夜出,只有入夜才转醒用膳,梅含身为皇帝的首席医师便也跟随着皇帝最新养成的这个作息改为了夜间进宫问诊。
当梅含出去的时候梅生就会从外头回来。兄妹之间也不会打招呼,一个互换交替的眼神也没有过,但他们都在出去或者回来时留意下苏博。
他们的目光总会逗留在苏博身上,他们不需要沟通,但好像都希望苏博能认同他们其中一人的作为。
苏博稀里糊涂地被迫被绑在了一根两头连接着兄妹二人的锁链上,他们不动声色地拉扯争夺着他。苏博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无论问几次他都只会回答他爱梅生,这是遵循本能的,无法欺骗他人和自己的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