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等你呢,米都下锅了。」贺於菟慵懒地说,没有起身。
贺修良冲他点点头,穿过游廊直直走进暖意包围的厨房。只见朱威武穿着围裙在锅里翻炒鸡蛋,霞姿月韵的少年在一旁打下手切料,微微凸起的骨节被冷水冻得通红。
「我回来了,买了五斤肉,应该够吃了。」贺修良人未至声先到。
「冻坏了吧,快过来烤烤火。」朱威武放下手中锅铲,上前将贺修良手中篮子接过,放在桌子上,紧接着踮起脚拍掉他肩头的落雪,生怕等会儿落雪被屋里暖意融化就要浸湿衣衫了。
贺修良的伤一直没好,大病小病不断,身体弱的不像是妖兽,而是病入膏肓的病秧子。
朱威武每次采到银月铜骨草之後会留下一点根部当做药引放在贺修良平日要喝的药里。贺修良在药炉旁端着小杌子坐下,伸出双手烤火,冻僵的关节渐渐恢复知觉,他盯着药炉陷入了沉思。
「饿了吧,先吃个地瓜。」贺修良转头,顺着朱威武努嘴的方向看去,灶台边煨着两个烤的焦香四溢的地瓜。
他冲朱威武摇了摇头,嘴角的微笑像是寒冷冬日里的暖风。
他已经活了几百年,食物几乎都是肉类。只有在依岱城跟着朱威武的这一年,才尝了不少热辣滚烫的人间烟火。
朱威武埋头炒菜,刚下的油在热锅里滋滋作响。
从前她不信所有的野兽都好杀戮,就如同她随师父遇见的人,好恶参半,也并非只分黑白。所以她相信,就算是妖兽,也会有所苦衷本性尚善。上天所创生灵,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她认为,人与妖应当和谐共存而不是单方面将其中一方屠杀殆尽。
柴火和热油轮番作响,外面的落雪有声,枯枝上的沉雪噗噗地往下掉。
茹承闫洗净食材,备好葱姜蒜,整齐码在灶台边,走到厨房门口,抬眼透过白茫一片的纷纷落雪,看向游廊下吊儿郎当吊着腿的贺於菟。
他想让贺於菟进屋取暖,但这简单的话却堵得他胸闷,以至於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喝茶。」一只骨节仍然透着红的劲瘦的手,端了一杯是热茶放到贺於菟面前。
「我不冷。」贺於菟接过热茶,然後瑟瑟缩缩地两手握住。
「为何不进去取暖。」茹承闫在他身边坐下。
「地方狭窄,你们在里面忙活我就不瞎凑活了,免得帮倒忙。」贺於菟说到这句,轻轻抿了一口热茶,才发现里头茶味并不重,带着一种微微发甜的清香。
茹承闫没话说了,他自以为擅长的面面俱到这会儿竟然用不上了,两人之间只剩下落雪声。
「哪里小?」轻佻慵懒的嗓音在两人身後突然响起,两人俱是浑身一震。
茹承闫更是下意识就将腰间的龙脊鞭抽出来,游廊下地方窄小,他右边挨着柱子,左边挨着贺於菟,抽出一节就抽不动了。
「别冲动啊年轻人。」刚想弹身而起的两人肩上突然多了一只如同寒玉般剔透精致的手,沉重得让他们动弹不得。
茹承闫只好扭头,他头一次想用精致来形容一个人的脸,也头一次想用粉雕玉琢来感叹一个人的美,况且这还是个男人。
似有若无的清冷梅花香萦绕在他们鼻尖,恍若雪白的长袍衣角,晃进茹承闫的视线里。
「你是谁?」贺於菟的声音有些不稳。
「下凡的仙人。」男人说道。
「师父?!」朱威武欣喜高昂的惊呼从厨房门口传来。
师父?
茹承闫和贺於菟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疑。
雪白长袍的人绕过游廊,接住了飞奔而来的朱威武。
「都多大的人了,怎麽一点儿稳重都不见。」男人说道。
「师父。。。。。。」场外三人俱是惊了,他们不知道朱威武竟然也能发出这种撒娇的软甜声音。
茹承闫这才看清了,男人身着雪白长袍,两袖渐成墨青,一头银丝用一条绣着金丝仙鹤的红色琉璃发带束在脑後,细眉圆眼,粉雕玉琢,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从厨房跟出来的贺修良杵在门边,与摸着怀中人脑袋的男人对视。
贺修良危险地眯起双眼,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人,令他全身应激汗毛竖立如临大敌。
有些眼熟,不确定,再看看。
「沈寿?」贺修良骤然开口。
院子里众人纷纷看向他。
「呵呵,原来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认错了。」白袍男子——「沈寿」和煦地朝贺修良笑了笑。
贺修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看着「沈寿」的笑容,觉得比地上的雪还要刺眼。
朱威武竟然是这玩意儿的徒弟?贺修良突然发现有些不对,他想到,沈寿不可能收徒。
「不,你不是沈寿,你是谁?你和沈寿是什麽关系?」贺修良上前两步,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啊?你们认识?」朱威武松开沈寿,扭头瞪大眼睛看向贺修良,目光如炬。
贺修良没有回答她,目光一直紧紧盯着「沈寿」。
「嗯,从前的故人。」男人回答道,尔後悦耳的笑声响起,「天狼族的直觉这麽敏锐的吗?我好心隐藏了这麽多年,还能被你发现,看来还是我修炼不够努力啊。」
两人交叠的视线里,燃着噼里啪啦的焦灼,还有很多说不上来的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