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听闻先皇后徐氏於昨日薨逝,不知为何陛下竟然秘而不宣,陛下登基时不依祖制立徐氏为太后,如今又怠缓其丧事,可谓有违孝义之道!」
上首的宋澜倾了倾身子,微勾唇角,那双眼睛弯弯一笑:「哦?朕秘而不宣,那左相是怎麽知道的?」
孟颜渊:「……」
宋澜原本还想再怼他几句,转眼看到孟颜渊身侧的梅砚,便又正了正神色,道:「罢了罢了,朕不与你打机锋,徐清纵的事情,即便左相不提,朕也要说的。」
群臣闭口不言,都想听听看宋澜会说什麽。
在他们眼里,宋澜原本做不上这个皇帝,无非是因为先帝的驾崩太过突然,才让他因着太子之名顺利继位。
他若老老实实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打压世家大族的势力丶不危急高官大员的利益,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没道理与皇帝为难。
偏偏宋澜不是那样的人。
他生来桀骜不驯,不会为人宰割。初为人皇,先改了祖制,又废了贪官,继而更了朝律,桩桩件件都为人所不容。
帝王的眼里揉不下沙子,朝臣的眼里装不下帝王。
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座上那人却浑不在意地招了招手,「杭卿。」
人群里又出来一人,生得年轻俊秀,沉潜刚克,一双眼睛犀利有神,很是惹眼,正是大理寺卿杭越。
此人从前虽不与东宫亲近,却也不是孟颜渊的人,胜在刚直公正,看重理字,倒是可用。
杭越行了个礼,而後道:「陛下前时交代臣调查太妃周氏殒身一案,臣已查明,正是天顺六年,前太子云川薨逝之後,徐皇后急召上柱国徐玉璋进宫论事,言语间提及『新太子』一事。事後徐皇后前往周太妃住所,命宫人将之勒死。臣多番暗查,已经将当年涉事的宫人看押在了大理寺,他们在听到徐皇后薨逝的消息後皆已认罪。」
杭越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沓案宗:「陛下,这是口供。」
宋澜没有要看的意思,杭越的话里提到了周晚凉,那毕竟是他的一桩痛处,便只挥了挥手,「诸卿传阅吧。」
那份案卷在重朝臣的手中轮番看过,除了梅砚,他人皆是一脸惊愕。
这……这等杀母夺子的事情,居然会在本朝本代出现?
尽管再难以置信,但黑纸白字写得明明白白,依着杭越的话,当年涉事之人如今都在大理寺关押着,竟是证据确凿。
堂堂皇后,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这可真是……
孟颜渊沉默了一会儿,而後问:「陛下既让大理寺查此事,看来是想要将此事昭告天下了?」
宋澜挑眉:「怎麽,不应该吗?」
徐清纵乃是皇后,她的案子本该有主管皇族庶务的宗正寺去查办,但徐清纵的事情牵扯到徐玉璋,便由大理寺去查了。
这等丑闻传扬出去,百姓难免会有些议论,但宋澜并不在意这些,他似乎只是想要求一个公道。就像是当初大病初愈时的那一纸罪己诏,他不怕会不会危及国祚,只想还梅时庸父子一个清名。
如今也是,他只想替自己的母妃,在宗谱上留下一个名字。
孟颜渊却忽然笑了:「陛下,这等皇族内务,臣本不该多言,但事关国祚运转,说出去,恐怕於陛下您不利,臣是好心。」
臣是好心劝您,您不要不识好歹。
孟颜渊素来是这般有恃无恐的,仗着他是当朝左相,门徒众多又牵扯甚广,宋澜根基不深动不了他,便是什麽都要管,什麽都要说一句「臣是好心」。
梅砚在旁听着,心中已经有些不快,才要开口说什麽,就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开了口。
「左相管的真是多,都说了是皇族内务了,你还要在这里插手,怎麽,我姑母死得冤枉,许她徐清纵做,不许我等说不成?」
——说话的人正是周禾。
周禾是宋澜的表兄,周晚凉正是周禾的亲姑母。
「景阳侯,你又要与老夫吵。」
周禾轻哼一声:「我说的没有道理?」
……
梅砚有些窝火。
上次他来瑶光殿见众人,就是因为孟颜渊与周禾吵起来了,原本以为那只是个意外,如今看看宋澜与众人习以为常的神情,这「吵架」竟然像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
偌大一个朝堂,数百年的根基,天下贤才集聚之处,一个左相和一个侯爷天天吵架?
若非人多,梅砚该抚额了。
什麽样的皇帝就有什麽样的朝堂,他觉得如今的瑶光殿与当初鸡飞狗跳的东宫也没什麽两样了。
梅砚轻「咳」一声,开口说话:「依臣之见,先皇后徐氏既德不配位,自无可能追封太后。」
正吵得热火朝天的孟颜渊和周禾闻言住了嘴,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周禾还好,孟颜渊那张脸却是彻底黑了。
他一拂袖子,怒道:「梅景怀,你这是什麽意思?」
梅砚不急不躁,完全不与他上火,他笑笑说:「诚如左相听到的意思。」
众人愕然,唯有上首的宋澜正了正身子,脸上竟然浮上来几分笑意。
宋澜朗声道:「少傅请讲。」
梅景怀看着温和,其实脾气并不好,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本事众人已经领略到一回了,如今这是第二回。
梅砚道:「臣方才说,先皇后徐氏无可能追封为太后,这话诸位觉得不妥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