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好像意识到那个惹梅砚生气的「不长眼」的人就是自己了。
宋澜招了招廖华把东明拉开,自己进了癯仙榭,梅砚自然是没有睡下的,正倚在床边发呆,一双杏眸里全是冷意,脸色也说不上多麽好。
外头的动静他早就听见了,他心里气宋澜枉顾人命,竟不肯与他多说,只冷冷道:「你出去。」
宋澜没出去,也没再往前,脸上的乖戾退下去,换了些讨巧:「少傅怎麽这麽大的火气,一声不说就自己搬回来了,是朕哪里得罪了少傅?」
他们两人之间,其实早就已经不适合用「得罪」这个词了,宋澜之所以这麽说,是他看得出来梅砚的确是很生气,却又不知他在气什麽,即便是前些时候他戏弄梅砚,梅砚也至多是冷下脸,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梅砚终於抬眼看他,见宋澜正站在门边,屋里有些暗,看不清神色,身形却修长挺立,他收回目光,暗自感叹这人终究不是当年的少年了。
「陛下别叫臣少傅。」
宋澜最看不得他这般冷言冷语,话说到这里,耐心也被消磨没了,便忍不住走近,伸手掐了梅砚的下巴,「梅景怀,你这又是在闹什麽?」
梅砚挣扎不开,还是往後退了退,「陛下杀伐果断,做事雷厉风行,一条人命说弃就弃,全不管君臣之律。臣教了陛下五年,陛下学成了这般?」
出乎意料地,宋澜低头笑了笑,扼着梅砚的手也松开了。
这次轮到梅砚一愣,什麽毛病?
「少傅啊少傅,你这一病半个月,消息倒是很灵通,枉费朕在朝堂上应付那些老匹夫的时候心里还一直记挂着你的病了。」
他不肯把话说明白,梅砚也不肯细问,侧过脸去不肯看他。
自己这个太子少傅,果然当的很失败。
宋澜已然知道梅砚是在为了那个言官的死生气了,这次他却没认错,也没多解释。
「少傅,你别总是这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朕是你的谁,由得你这般动气?」他起身,又低头笑了笑,「少傅这般,是和自己过不去罢了,何必呢?」
他推门走了,梅砚的火并没消,心却凉了大半。
——
进了五月天便热起来,石榴花开的如火如荼,有宫人搬了两盆好看的放在宋澜寝殿里,廖华从外面进来的时候,见宋澜正盯着那石榴发呆。
帝王年轻,眉目生的好看,唇红面白,修朗胜玉。
廖华做礼:「陛下。」
「嗯。」宋澜应了声,不再看那窗边的盆景,回过身来,「问过了?」
廖华点头称是:「东明说梅少傅喝了南诏世子两副药,早已经不再发热了,昨天夜里南诏世子又进宫把了次脉,病已经大好,就是身子还亏空,不好停了药。」
宋澜又「嗯」了声,段惊觉这手医术果真是名不虚传,早知道梅砚会一病半个月,他该早些传段惊觉进宫的。
眼见宋澜就要去上朝,廖华终忍不住问:「陛下,东明说梅少傅的病是好了些,可人还生着气,一整天都没怎麽吃东西。」
宋澜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刚要迈出门的脚就收了回来,挑眉问:「他不肯信朕,疑心朕滥杀无辜,朕还生气呢,你要朕去哄他不成?」
他的脸色确实不怎麽好,说这话的时候冷冰冰的,廖华一时噤了声,心里却忍不住琢磨:听陛下的意思,似乎是那言官李詹的事有什麽隐情,这次是梅少傅误会了陛下。
廖华的猜测没过多少时辰就得到了验证。
这日的早朝上,吏部尚书沈蔚递了一张奏疏,上头密密麻麻都是李詹的「丰功伟绩。」
「陛下,臣昨日奉命去查言官李詹的履历,不查不知道,一查……咳,吓死个人。此人履历上写的是润兴元年科考入仕的,在御史台无甚功绩,但也无甚疏漏。臣原本以为至此再无可查,不想查李氏朝官的时候发现一人,同样姓李名詹,这人却是天顺十五年封荫入仕的,曾在户部任职,不到半年就贪墨了三千两银子,又为着掩人耳目谋害了两个同僚的性命,因此被革职查办。」
有人唏嘘,有人沉默,有人冥思苦想了一番当年有没有一个叫李詹的人。
官职太小,没想起来。
昨日被呵斥过的蔡华敬不长记性,插嘴:「同名同姓者甚多,沈尚书总不能因为前头有个同名之人犯过错事,就牵连到後头这忠心耿耿的言官吧?」
宋澜冷眸瞥他一眼,蔡华敬缩了缩脖子。
沈蔚又道:「非也,若真是同名同姓的两个人,倒不至於拿到朝堂上来说,偏偏蔡大人口中的这两个人,恰恰是一个人。」
是一个人?
那便是说这个叫李詹的早年荫蔽封官,被革职查办以後又通过科举入仕,怎麽会有这样的事?
众人不信,这事不论从户籍还是从科考上来说都很荒唐,莫不是沈蔚搞混了吧?
孟颜渊早已经有些沉不住气,抬手要了沈蔚手里的奏疏过去看,却见那李詹的户籍名录年龄等信息都对得上,竟真的是一个人?
「当年李詹被抄家,事後又判了流放,怎麽会改头换面回到盛京?还这样参加了科考?」
宋澜一直没做声,只托着下巴看自己这群臣子来回叫板,看到这会儿才觉得热闹,笑道:「他能不更名不改姓再度入朝为官,自然是有人助他,当年李家有爵位乘袭,家底又厚实,这李詹是个机灵的,趁着朕登基的漏洞笼络官员,堂而皇之地回来,自然不是他一个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