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睡不着,待到韦氏走后?,又偷偷躲在菱花窗下哭。
汴京的宅子比杭州的大,她住的房间是韦氏精挑细选的,里?头的陈设物件也都是韦氏一手操办,她就蹲在菱花窗和书案中间。
那时是师无涯躲在窗外,往里?头扔了一块糖糕,他低声说:“别哭饿了。”
“有什么好?哭的,在哪儿?不是家,你父母健在,兄姊在此,再哭你大姐姐又要?挨骂了。”彼时的师无涯十?岁,而她七岁。
月光皎洁,清秋凭借零星的银光,看着地上油纸包着的一块糖糕,糖糕蜜糖味溢出来,光是闻着就已经馋得流口水。
清秋捡起糖糕,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无涯哥哥,你吃了吗?”
师无涯靠在菱花窗一边,余光瞥进窗内,沉声道:“我不爱吃糖糕,喜欢吃吗?”
“喜欢,和杭州的一样好?吃。”她仰头看向他飘逸的墨发,在素月银辉当中,那抹身影格外冷,离她又格外的近。
——
杭州旧宅位于盛民巷巷尾,这条巷子的左侧有条潺潺不断的溪水,再往前走又有水桥,离西湖不过几里?路。
云露是头一遭来杭州,煞是新奇,在宅子里?来来回回地逛,相较于汴京的亭台楼阁,翘角飞檐,杭州的一切都婉约清灵,青山绿水,白墙黑瓦,山水意趣跃然涌现。
绿柳凭着记忆寻到旧时所住的地方,元智陪在清秋身边逗弄瞳瞳,待到云露看够了,绿柳便来催她去收拾,她们?已有七年?未回杭州,许多物件都已积灰不能?再用。
清秋此次回杭州虽有几分冲动,可她心中确实装着一件事。
绿柳收拾好?卧房,来请清秋进屋,清秋颔首,带着瞳瞳去西院,入院时一棵枝叶繁茂的青梅树,似有遮天蔽日?之意,这比她在汴京里?养的那棵青梅树有生气?。
庭前青梅如故,不见当年?故人。
往后?师无涯不会再出现在这棵青梅树前,她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时时追着他,杭州承载着她生根发芽的一切。
只?有在这里?,清秋才?觉真?正松了口气?。
元智瞠目结舌,打量着这棵青梅树,惊叹道:“付娘子,这树生长得这么好?。”
清秋俯身打开猫笼,揉着瞳瞳的脑袋,瞳瞳扭头蹭着清秋的手心,它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似乎并不害怕。
秋月素冷,秋风卷叶,清秋坐在廊下抱着瞳瞳。
云露绿柳寻思着要?不要?寻一个老妈妈来照看伙食,但转念一想,又待不了多久,只?去酒楼吃两顿对付对付。
元智在青梅树下禅定,不多时,夜已深,清秋遣她们?各自回屋。
待到人都走后?,清秋正欲进屋更衣睡下,却听瞳瞳张牙舞爪地冲青梅树嗷嗷叫起来,清秋凝神望过去什么都没有。
清秋温声细语地安抚着它,恐它受惊乱跑,进屋将瞳瞳关进猫笼。
门?外急风骤起,青梅树枝叶簌簌作响,烛光和月光相互映衬下,那些枝桠像是招摇的怪物。
银辉满地,绿叶铺了一地。
清秋心觉不对,紧蹙着眉,看向那棵粗壮的青梅树,因有风的缘故,似有什么在风中猎猎作响,虽有枝叶摩挲声做掩饰,但却藏不住这怪异的声响。
这声越听越怪,清秋踌躇着往青梅树去,檐下灯笼被吹得飘飘然,烛光扑朔,好?在皎月高照,可观眼前情形。
临到青梅树前,风还在刮,秋风凌冽,在夜里?更是添几分寒凉。
清秋身心一颤,这才?看清是什么在响。
是架在树上的秋千,七八年?的风吹日?晒,仍旧在此悬挂着,木板斑驳不堪,绳索已经被磨得抽丝。
清秋微怔,眸光停留在秋千的麻绳上,不知?为?何,她走上前去摸了摸麻绳。
当真?是不同。
杭州老宅,一切如旧,清秋被风吹得瑟缩,瞬时醒过神,但那声响却并非秋千所发出,这会冷得厉害,清秋无心再纠结,转身进屋。
待清秋关上门?,弯月西去,勾出一道挺拔长影,师无涯出青梅树后?走出,目光深深地望着紧闭的那扇门?。
方才?他借着青梅树的树干藏了起来,却险些被发现。
月夜下,师无涯倚着青梅树,静静地凝视破败的秋千,其?实修一修还能?和以前一样,他还记得为?清秋打秋千时,爬到树上摔了好?几次。
他漆黑的眼瞳,仿佛沉入水中,陷进旧时回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师无涯紧闭双眸,心知?清秋和他,从来不是‘两小?无嫌猜’。
她要?定亲了。
思及此,师无涯长眉一横,仿佛每一口气?都是一把钝刀子,在磨蚀着他的肺腑,这种钝痛的感觉,如同他在军营里?,被一平安符磨得催心折肝。
清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像是他身体的骨肉筋脉,离了她竟是那般的痛苦。
翌日?清晨,清秋早早起来净面,换了身月白素裙,只?以一木簪束发,她曾跟师无涯去山中祭拜师远。
师无涯的父亲,清秋对他的印象近乎于无,但师远与付彰交好?,听上去是一位慈爱仁善的伯父,可惜她未能?记下他。
往日?付彰会带着一家人前往山中祭拜,后?来进京赴任,清秋再未来过,师家亲缘浅薄,除付家外似乎再无人前去祭拜。
杭州城外的山稀稀疏疏,师远的墓在半山腰,与萧稜合葬在一起,清秋不曾见过师无涯的母亲,甚至很少听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