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明焰以刑抵过,他再沉不住气。
他拿不住镜尘的心思,三十鞭足以将人打活活打死。
禀报之人回复,他便明白镜尘铁了心要整治明焰,「救兵」虽应了,却迟迟未动,就算是再不受待见,明焰性命攸关,他硬闯了进去。
衙役口头上喊得紧,却不真正阻拦。
三法司并非久关犯人之所,仅有三五间牢房。
觉枫顺着一节节木栏捋过去,单凭血腥气也辨认出了明焰所在,明焰身着的里衣已然被血水汗水浸透,他仍是握着拳,可握得已然不算紧。绷起的足尖亦放松了下来。
觉枫大喊「住手」奔到了近前。
「明焰,你撑着点……」
明焰眼中布满血丝,混了泪水,眼前白茫茫一片,仍撑着抬起头,扯了扯唇角:「你……果然没骗我。」
他使出最大力气向远处瞥了眼,闷哼了声,垂下头去。
另外一间牢房传来清冷命令:「继续。」
觉枫赶忙起身,来到另外一间。
他眼眸触及镜尘的那一瞬,右掌火热如焚,身子跟着烧起来。
镜尘依旧着玄衣,长身玉立,发冠束得墨发纹丝不乱,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
第51章覆水难收4
觉枫身子一僵,咬了咬嘴唇,「住手吧,三十鞭下去,定会将他打死……」
鞭声均匀地挥动,牢房中布满明焰忍痛的喘息声,鞭子每落,身子便蹦成一线……背上布满伤痕,再抽上去便是新伤在鲜血淋漓的皮肉上绽开……
觉枫只觉得那鞭子如同抽在自己身上,鞭声每落一下,双手便无处放置地握紧。
「我与明焰有师徒之谊,他屡屡犯错,我难辞其咎,我愿替他承受半数鞭子……」他垂着头,失魂落魄地求道。
「停。」镜尘冷冷地道。
刑房鞭声乍停。
「你替他……你知他做下多少事……署州的救济粮他控了十二日,十二日,你知死多少人。署州州丞范疏难得一见的好官,被流寇吊在城门上暴晒而死。嚣营众将皆是为奕国出生入死过的,他一己之私便要尽数铲除,那日若非本王现身,你有把握救下他们?就连慕逸也是他掳去,困在不鸣山……他犯的错,莫说三十鞭,便是三百鞭也难抵过……」
镜尘原本压抑着声音,越说越难以遏制,如怒目金刚般注视觉枫。
觉枫眨着眼说不出话,嗫嚅半晌,抬起头直视镜尘:「可你真要将他打死吗……」
「这是他自己所选,你让他弃了权柄,全身而退。或尊国法,或行家法,断没有两头便宜占尽的说法。」
血腥味已然蔓到此间相邻牢房,觉枫转身隔着栏杆看去,明焰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嘴唇不自觉张开,涎水直流。
「明焰,你放弃吧,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吗?」
盛明焰本来除了喘息,保持纹丝不动,免去伤口扯动。
他听着觉枫规劝,勉强转过头:「哥哥莫劝了……如挠痒一般,舒服……舒服得紧……」
觉枫看他这副倔强模样,又恨又怜。
他自知劝不动镜尘,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刑房,低声说了句:「得罪了。」
手掌如刀劈在执鞭人後脑,执鞭人瞬时阖眸倒了下去。
「王爷,我自知这些皆是徒劳。可总不能看他登时死在面前。求你起码容他喘口气,或者治治伤再打……」
镜尘默默地注视着他良久,喉结微微滚动,将欲出口的话语压抑於心。
刚要开口唤人,从外走进了一人。他将目光移到那人面目之上,一贯沉静的眸子颤了颤。脑子反应了片刻,即刻将整件事想通了,又将目光看向觉枫,眼神中灼灼光华一点点褪去。
出於印刻在身体深处的印迹,他屈膝跪地,向对方行了大礼:「父皇。」
觉枫在刑房中,隔着木栏将一切悉数看在眼中。他从未见过镜尘在谁面前如此恭谨,心中很是酸涩,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该请出「先皇」掣肘镜尘。
镜尘虽为护佑母亲和明焰将「先皇」囚禁多年,可他深受忠君教导,对此耿耿於怀,无法原谅自己,对「先皇」始终心怀愧疚。
「先皇」从幽暗中走向光亮处,对镜尘态度还算满意。唤人搬来了椅子,端端坐了上去:「起来吧。」
镜尘刚起身站在了一侧,诘问便到了。
「你要将他打死?」
「明焰犯下大错,於国於家皆该受罚。」
「那便点到为止。」先皇提高了些声量。
镜尘哽咽了片刻,「孩儿谨记当年向您发过的誓言。」
他说出此言,「先皇」为之一振。
昔日,年仅十三的镜尘跪拜於他面前,恳求他宽恕母妃以及刚出生便被诋毁为「祸国灾星」的明焰。他责令镜尘立誓,如若日後明焰有何危害奕国之举,必将亲自惩治。
先皇眼神黯淡,端坐在椅子上,双手紧握椅柄,仿佛已经坦然面对过去:「你已查清,那些事情不过是房淞等人的诬陷,那麽,曾经的誓言自然无从谈起。」
他接着轻叹道:「为父年事已高,许多事已然记不清了。」
明焰虽一手筹谋了此事,可他被打後很是脆弱,喘息着忍痛,其他全然未看见一般,血红映入眉眼,难过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觉枫趁着此刻,将疗伤的药粉涂在明焰伤口上,又将昏过去的执鞭人上衣解了,给明焰披上,扶他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