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回家晚了些,出了大门,还回头看了好一会儿。
他大致能懂他师父的老年生活为什么会这么孤独,人登上过高峰,拥有过足够大的权力,往来便都是利益。他无心应付了。
家族随之登高,不进则退。连小辈都没办法松懈,要在名利场里泡着。
崔家两个儿子,和他父亲差不多年岁。孙辈也就跟他差不多大。
年幼时,他师父尚可教导。长大以后,留在父辈身边,会比留在年迈的爷爷身边好。
他想着想着,又一次哭了出来。
师父让他别再上门了,他在返乡之前,保持着相同的习惯,每天要来上半天。
门房不开门,他就在外候着。初夏的季节,算不上顶热,熬到中午,烈日当头,也很磨人。
老人家心软,又放他进屋。看他又是骂,说他不听话。谢岩自然要顶嘴,跟他犟着争两句。
在府城的日子,谢岩就在家里、崔府之间来回走,期间也上门去拜会过凌师兄,再是几位好友家。
陆杨还没出月子,房里闷闷的,家里弄了冰盆,放在月亮门后面。离炕有些远,能给室内降降温,又不让他受凉。
谢岩写的书信陆杨都看过了,许多画面都很简单,谢岩又给他讲说。
他在很多画面上都会加个小小的陆杨,写上“带净之到此一游”。
最热闹的场面是状元骑马游街时,街上的热闹能透过纸面传出来。乍一看是很多波浪在纸上翻滚,细看是拥挤成群的人。地上、楼上,还有人被抗在肩上,爬到了屋顶上。
这些人都在往场内扔香囊手绢,还有花草和绣球。谢岩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根本没有收到,所有砸来的东西,都神奇分流,投往了榜眼和探花。
他考完以后,自觉像行尸走肉,只是跟着流程走,高兴不起来,画在纸上的状元郎却是哈哈大笑的,嘴占了半个脑袋,眼睛只剩一条细缝。
他穿着状元袍,戴着状元帽,帽侧簪花,手里捧着一个很花哨的绣球,绣球之上,坐着一个小小的陆杨。陆杨跟他穿着同样的衣袍。
民间有以状元袍当喜服的习俗,这场面就跟成亲一样。
整幅画潦草,就剩这颗绣球和陆杨精细刻画,成了画面的中心。
状元郎随风飘飞的大袖子上写着一串小字:带净之到此一游。
最严肃的地方,就是金殿之上。
谢岩画了两幅小画。一幅是他殿试时,小小的陆杨趴在他的答卷上,侧目对人,充当镇纸。稍一分心,就会对上眼。
一幅是被点为状元时,陆杨在他帽侧的簪花里探头。像一只花中精灵。
事实上,上殿的时候,他们都没有佩戴簪花。
陆杨喜欢小人镇纸,想要个状元郎的样子。
谢岩答应给他弄一个。
陆杨又看画,指着骑马游街那幅画问他:“你不是说那天不高兴吗?”
实话最让人动心。
谢岩说:“你不在,我只觉得吵。”
所以那么热闹的场面,只是一些波浪线,像是热浪,要将人淹没。
陆杨再看画,就懂了他为什么会有个绣球了。
热浪会把人扑到地底,但球体会随之起伏,送他去谢岩那里。
时隔很久,陆杨又用了往日的夸人方式。
“阿岩,你哪天不读书了,去画画也是能挣大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