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盛着鲜血的瓷壶早就空空如也,里面盛满了金豆子,要两个黑衣壮汉才能搬得动。
陈泠月只觉得脚上似绑了千斤重器,离开的每一步都用尽了力气。
陈氏的女子她已经许久没见过活的了,十岁之前,她在云和旧府长大,父亲是家主,府中也只有母亲一人。
旧府里常年养着花花草草,四季不败。那地方虽然小,但足够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新府邸是她五岁时建成的,父亲在京中轮值时,得了陛下赏赐,但他将新府让给了叔叔伯伯几家,从那时起,除了逢年过节,都少有往来。
至于传世医术,供奉在祠堂中,也不算是秘密。
叔伯收了许多徒弟,将各种针法用药都传授下去,陈氏名声在外,也有许多慕名而来学习的医女,连叔伯家的几位姑娘也都通晓医术。
比起旁人家的儿子,陈家的女儿反而更受重视。
但几乎每年,新府中总会传来有哪房的女儿得了恶疾而死,能活下来的早早订了婚约,嫁了人,再也没有碰过医术。
十岁之后,母亲有一世外高人的朋友,大概也是怕新府的怪事传到她身上,又怕母亲早逝无人庇护,将她领去习武。
连坐处决时,她还在无涯门的孤山之中。
但方修远最爱凑这种热闹,她那时以为方修远只是个普通的百晓生,被连蒙带骗当他是挚友。
寒光铁衣下同寝而眠同塌而卧,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原来也能熬过塞北极寒。
虽然此人狡猾,但他讲的传闻的真实程度,放眼如今的江湖也决计无人能超过。
他曾说过,云和陈氏之案,知道内情者寥寥无几,怪事也颇多。
出事之前,门庭若市,当时有位赤脚游医在陈府门前借了口茶水,还得了两顿饱餐。本以为是桩善事,谁知那人竟是被赶出来的。
嘴里嘟嘟囔囔念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细细听来,有一两句大概是“天阴花弱,不祥之兆。”
此为怪事之一。
原本处决的只有她父亲陈贺一人,后来连新府的两位叔伯一同处决了。
此为怪事之二。
女眷中被拘于掖幽庭的只有直系叔伯的女儿,其余人或是逃难,或是后来不知何原因死掉了,连贴身伺候的女仆说是给了放奴文书回家去了,实则杳无音讯。
后来她为了找陈昭的下落,托陆阙向当地官府询问,得到了无一例外是病死或是失踪。
此为怪事之三。
方修远讲话只爱讲一半,他既然能将这些告诉她,说明另一半他多少也打听清楚了。
陈泠月胸口发闷,只是想起这个名字,残破的身躯总先一步做出反应,提醒她那彻骨的疼痛。
登仙楼外蔓延着神秘而艳丽的植物,在寒冬腊月还能生长得如此茁壮,透着一丝诡异。藤蔓垂在墙边,行人走过,便轻轻摇动,再往前一些似乎就能勾住人的衣角。
登仙楼从外面看与这条街上所有的建筑没有什么不同,若不是刚才的老者提醒她,根本不会发现这里还有一处热闹地方。
登仙楼分了三层。
第一层走进去便听到一众带了白色面具的人围在一个方桌前,嘴巴里大喊:“大大大!押大!”
是一处赌坊。
第一层的另一边摆了一张圆桌,只有零星几人。他们手上都拿了个红漆木盒子。
陈泠月目光微微颤动,她看到了那个盒子上描的图案。乌云蔽日的图案,她几乎日日都去观察那个楼舫从南疆带回来的盒子——那个锁孔极为诡异的盒子。
她看到那几人将盒子轻而易举打开,一只长须蛐蛐探出头来,跳到盒子盖面上。几人动作相同,各有一只,将蛐蛐放到圆桌中间的大盒子里。
那盒子像个围墙,任凭几只蛐蛐在里面厮杀。
盒子上面用丝线挂着一颗轻盈剔透的碧色宝珠,丝线上系着引线,引线的另一头是一支倒置的蜡烛,燃到一半是就会因重力不均旋转过来,点燃引线。
燃烧到最底,宝珠就会掉到大盒子里面,那重量和尺寸足够碾死盒子里那几只蛐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