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回来,在所有的疑虑都得到了解决以后,青书鼓励我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自己只管努力,剩下的结果交给天意。于是,我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纯粹地只想去做一个工程人,去重拾最初进入这个行业时的初心。
这一夜,我依旧睡得很晚,很随性地在稿纸上写下了一些文字:
在冥界短短几年,自己像是经历过了一整个人生。见证了亲情、爱情、友情的至真,也认识了黑恶、压榨、掠夺的至暗。一度深深怀疑,现又拨开云雾见月,内心终得安宁。
其实世界很美好,世道也很艰难。哪一个在后来的人生里辗转反侧,艰难前行的工程人,不是怀揣着美好的心愿,带着一腔抱负进入这个行业的?可是真实的世界往往残酷,背离最初想要在建筑行业里干一番大事业的心愿,成为了万千工程人中最默默无闻的那一个。
也许曾经的梦想是做一个伟大的有腔调的设计师,让你描绘的建筑和风景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变成真实的场景,被人赞美,被人合影留念。可是现实是你只成为了一个辛苦地画图匠,不停地画着在你眼里毫无艺术气息的商业图。
也许你曾经的梦想是做一个开源节流,以最低成本完成工程项目成本的预决算师,在数字的范围内坚持自己的初心,在行业里成为一杆公平的称。可是现实给了你无情的反击,甲方乙方审计一关又一关的难题,你早已经失去最初的冲劲。
也许你曾经的梦想是做一个正直的筑梦人,立志要让你经手的建筑保持的它的坚固和不受诟病的质量。建筑,不仅仅是要美观,更是保护人的温暖巢穴,这个坚固的堡垒是要即使百年过去依然可以傲然挺立的身躯。可是,设计使用年限五十年,施工过程的层层压缩,你已不能骄傲地向别人宣布这是你最骄傲的成就。
更难的是,生活的压力和重担,外面的大千世界,乱花迷人眼,而你的世界除了尘土飞扬,别无他物。这些时时提醒着你,在这个时代,工程人的处境何等艰难。
把自己交给繁忙,得到的是踏实,却不是真实。每个工程人,都在日以继夜地忙碌,甚至于全年无休地,奋战在自己的岗位上。可是除了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时光,内心的空洞却越来越大。物质不能满足自身,精神更是无从谈起。
也许人太忙碌,是会忘记为什么出的。回头看,曾经的自己就是这样,被时代和行业裹挟着出走了很远,在那段时日里,面对无理的要求,没有勇气否决;面对不平的待遇,不敢要求公正;面对质量底线的挑战,不能站在前面,捍卫属于行业的良心;面对弱势的群体,没有给予了更多的包容和帮助。
任何一个时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从心里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工程人,面对的是冰冷的图纸软件,钢筋水泥。可是我们的心,应该温暖如同四月的暖阳。
写到最后,这封给自己的信里,我落款--四十七天以后的钱锦楠。
第二天,我一早上班,直奔南湾工地而去。
刚一到大门口,就看见了杨懿清站在那里。
看见我来,一脸得意地笑:“哈,你比我想象中来得晚了一点儿啊,明天努力啊!”
我:“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一早来工地的啊?”
杨懿清:“我不光知道你今天一早来,还知道你以后每天都要一早来的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该执着于这个南湾工程的本身了,尽鬼事,听天命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或者说感动于眼前这个两世的挚友,能做得就只有用两个男人的方式握了握拳,此时无声的鼓励胜过千言万语。
杨懿清:“走吧,小钱,当个技术人员一样地去看看南湾。”
我:“走吧,小杨同志。”
然后,两个如同刚毕业前来工地实习大学生一样清澈地戴好安全帽,迈着没心没肺地步伐,一路往各个正在紧锣密鼓施工的建筑前走去。
一路上,遇见李乐为、老张、老李、各个分包班组长,看到我和杨懿清两个这么早来工地,都以为今天这是又要来什么大领导视察了。
李乐为一路跑着过来问:“钱总,杨总,今天谁来?”
我边看施工的一些细节,边和李乐为说话:“什么谁来?没鬼来啊!”
李乐为:“啊?那,那你们二位这么早过来?”
杨懿清:“没事,我俩就四处看看,关心一下工程进度,你让他们都忙去吧。告诉大家不要有什么压力,每一步操作都要规范,安全第一位,不要盲目为了赶工期就上‘手段’,动‘脑筋’,玩‘套路’啊,违者必罚!”
我:“乐为,我问你个事情,你得绝对真实的告诉我答案。”
李乐为看我一下子严肃起来,立刻也认真地看着我:“哥,您放心,只要我知道,绝对不隐瞒。”
我:“整个南湾项目上所有的劳务工,工资和应有的福利保险之类的有没有绝对落实到位?”
李乐为看我这么问,脸上顿时有了难色:“哥,我说实话吧,百分百落实的程度肯定没有的。”
我:“其实我自己清楚的,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你要是回答我肯定落实到位了,我根本就不可能相信的。”
李乐为:“哥,您放心。虽然解决这个问题解决起来确实不比做个项目容易,但是我敢保证的是这个项目上所有劳务者得到的待遇一定远其他。”
我指了指正在忙碌的那些身影:“这样,我给你几天时间,尽最大努力把这个问题落实清楚。不管最后怎么样,现在项目工程还是要做下去,他们的付出回报也要保障下去。”
李乐为:“嗯?哥,你怎么了,说话怪怪的,跟要告别似的。”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语,忙找补:“没什么啦,你抓紧去做事情吧,不用管我们。”
李乐为答应着忙去了,我这才送了口气。
杨懿清:“确定不用李乐为知道这一切?”
我:“嗯,不知道或许也是一种寄望,不用调整心态,轻松上阵,有什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