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皇后的权势乃是皇帝一手培植。
皇后经常派人在?全国各地搜罗适合练武的童男童女,并把那些孩子强掳到京城。那些孩子都以为自?己被强盗所害,又被官府所救,更存了一腔慷慨之志,愿为朝廷赴汤蹈火。他们无家?可归,无亲可认,只能尽忠于皇帝,皇帝也乐见其?成。
皇帝的疑心深重。自从昭宁元年以来,皇帝剿灭了全国各省的武功门派,暗杀了数不尽的武功高手,却从未清理过凉州、沧州。只因凉州、沧州毗邻羯国、羌国,绝大多数百姓心怀报国之志,家家户户都以“营中当兵”为荣。
近几年来,凉州百姓越发尊崇镇国将?军,百姓竟然把镇国将军看作救世之神。
凉州、沧州的武功高手远远多过外省。少男少女纷纷结党成群、重武轻文?,不读书也不上学,日日夜夜勤于练武。
在?这样的环境里,三虎寨应运而生。
三虎寨的匪徒打家?劫舍,强抢童男童女,再把人质送上船,走水路运往京城。
沿岸官府为匪徒大开方便?之门,匪徒再用重金贿赂各地官府。凉州、沧州不堪其?扰,镇国将?军腹背受敌,皇族倒是收了钱也拿了人。
起初,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后来三虎寨肆无忌惮,猖狂跋扈,勾结了羌羯二国,意图谋反。
皇帝便?默许了华瑶全力剿匪。
华瑶在?岱州、凉州立下赫赫战功,待人处事?比她的兄姐更谦逊谨慎。皇帝对华瑶的戒心稍低,却很忌惮她的驸马谢云潇。
何近朱伺候了皇帝十?余年。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早晚会派他暗杀谢云潇。怎料谢云潇毫发无损,反倒是皇后无故遭殃。
何近朱深深吸气,绕路去了一趟八皇子的寝宫。
亥时已过?,八皇子尚未歇息。他还?在?挑灯夜读,绞尽脑汁地做着课业。
每天晚上,何近朱都会监督八皇子运功打坐、调理内息。何近朱知道八皇子没有武功高手的资质,却还?是尽心尽力地教导八皇子。
八皇子倒也听?话。他双腿盘坐,两臂垂放。内功才刚运转一周,他盯住何近朱的右手,蓦地冒出一句:“何大人,你的拇指能斜弯,我的拇指也能斜弯,旁人都做不了我们这一招。”
八皇子说着,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他半抬着头?,眉眼的形状像极了皇后。
何近朱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八皇子的哑穴。
八皇子不禁大骇,呼吸急促起来,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何近朱立刻弯下腰。他侧脸与?八皇子的额头?相贴,手揽着八皇子的肩膀,嗓音粗哑道:“殿下,有些话,宁可烂在?心里,也不能张嘴讲出来。您讲错一个字,旁人就要掉脑袋。您若是懂了,卑职就解开您的穴道。”
八皇子连忙点?头?。
何近朱为他解穴,跪地请罪。
八皇子心里明白,何近朱之所以冒犯他,只是为了教导他。他虽是皇后嫡出的亲儿子,却比哥哥姐姐差了太远。
他的大哥极有城府,二哥深负皇恩,三姐党羽强盛,四姐文?武双全、战功煊赫,还?讨了一位十?全十?美的驸马。天下美男子群聚于京城,没有一人比得上四姐的驸马谢云潇。
四姐既没有实权,也没有母族的助力,仍能娶到谢云潇那样的世家?公子,这让八皇子很是羡慕。
八皇子年近十?二岁,当然也想娶一位门第?显贵的世家?小姐。但他经常被太傅数落,他知道自?己是很愚钝的人,肯定配不起才思敏捷的世家?小姐。何近朱教他讲话,他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何近朱呢?
八皇子道:“师傅,请起吧,我浑身无碍的。”
何近朱道:“您是宫里最仁慈的主子。”
白纱宫灯笼罩着他们的头?顶,照得二人身影落在?地板上,一个青年一个少年,依稀有两三分?相似。
*
京城的瘟疫发作了许多天,每日皆有死伤。焚烧尸体的浓烟飘散不尽,药堂医馆的大门快被平民百姓拍烂了。
此次疫病的势头?十?分?凶猛,迅速蔓延京城的南北街衢,华瑶和方谨的公主府先后受灾。
打从华瑶记事?以来,她从没发过?这么高的烧。接连几日,她烧得昏昏沉沉,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
汤沃雪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而她满心牵挂着杜兰泽:“最近这几天,你见过?兰泽了吗?”
汤沃雪竟然说:“她没事?。”
“真?的吗?”华瑶疑惑道,“我都生病了,兰泽比我要柔弱许多。”
汤沃雪一边给华瑶施针,一边说:“十?多年前,秦州大旱,也曾发过?一场瘟疫。死者高烧脱水,四肢青紫,症状和京城瘟疫相似。彼时杜兰泽就大病了一场,落下了病根……”
华瑶恍然大悟:“这个病,只要得过?一次,以后就不会再犯了吗?”
汤沃雪柳眉微蹙:“我尚不能确定。”她为华瑶端来一碗清热凉血的药膳。
华瑶低头?吃了两口,满嘴一股清淡的药香,直到此时,她才想起谢云潇:“对了,我的驸马怎么样了?”
汤沃雪不甚在?意道:“他底子太好,才烧了两天吧,就痊愈了。”
华瑶随口一问:“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汤沃雪放下华瑶的床帐:“他住在?你隔壁。前几天你下过?令,任何人未经传召不得打扰你养病。”
华瑶双手捧着药碗,不免有些劳累。念及谢云潇已经痊愈,而且他也不会再发病了,华瑶就想让谢云潇过?来伺候她吃药。
华瑶立刻派人传了口谕。
少顷,汤沃雪离开寝殿,谢云潇走到了华瑶的床边。他方才去沐浴更衣了,飘逸的衣带沾着一点?朦胧水雾。隔着一道缥缈垂纱,他问:“现在?还?难受吗?”
“还?好,只有一点?难受,”华瑶拍了拍自?己的床铺,“你坐过?来。”
她直接把药碗递给他:“喂我。”
谢云潇从善如流。他坐到华瑶的床上,右手稳稳当当地端着碗,左手把她的腰肢轻轻勾住,使她顺势倒进他的怀里,背靠着他结实有力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