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娘盯著對方看了半晌,點點頭。
她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眼前這女子,是剛剛從柔然歸來的邦寧公主,她當然是知道的。
她還知道,在周逢春的計劃里,這位公主是重要一環。
因為「公主出事,李聞鵲最看重的仕途就徹底完蛋了,這比殺了李聞鵲還要讓他難受」——這是周逢春的原話。
「我第一年去塞外的時候被驚住了,覺得世上怎麼會有如此苦寒的地方。那裡連秦菘都沒有的,我帶去的種子全都在路上受了潮,不能種了。烤羊肉我也吃不慣,帶著濃濃的膻味,還要面對一個異族丈夫,他說柔然話的口音,也與我在中原學的完全不一樣。」
眉娘以為公主紆尊降貴過來,是想讓她招供,卻沒想到對方倒先講起自己的故事。
此時公主遞來一個紙包,眉娘低頭,竟是個熱乎乎的蔥油餅,她又餓又冷,顧不上其它,就將餅往嘴裡塞,再聽公主的故事,不由生出一絲微妙滋味。
秦菘不是什麼稀罕物,冬天的時候蔬菜無法存活,即便有,那也是達官貴人享用的,許多老百姓會先將秦菘和晚菘儲存在地窖,待冬日再拿出來慢慢吃,或熬湯,或蒸烤,眉娘家境雖然清貧,也不至於連秦菘和晚菘都吃不起。
「那一整個冬天,我每天都吃牛羊肉,他們做法與中原人也不一樣,就是烤,再撒上一把粗鹽,肉不會將就片得多薄,有時候厚厚一塊半生不熟,你不吃,便是瞧不起柔然人。很快我便臉上長瘡,害了肚子,躺在床上十天半月起不來,有一回上吐下瀉,幾乎死掉,以至於那些柔然人都說,中原女人柔弱不堪,根本當不了柔然閼氏,還說如果我死了,就當中原人食言,要重舉兵攻打中原。」
眉娘吃飽喝足,又多了取暖的爐火,漸漸集中精神,聽得呆住了。
她忍不住道:「柔然人很殘暴,有一年他們打到張掖來,進城就燒殺搶掠,那時我還小,阿娘將我藏在醃晚菘的瓮里,我親耳聽見柔然人追著一個少年進來,將他殺死,搶走他手裡的財物!」
等眉娘出去時,那少年還沒斷氣,他哀哀望著眉娘,血流了一地,好像希望她幫忙了結自己。
眉娘嚇住了,當然不敢動手,她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少年流盡了血,慢慢死去。
直到許多年過去,這一幕仍然烙在她心裡。
這也是每個邊城人的陰影,因為在朝廷徹底收復這裡之前,柔然人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一次,有時是春天,有時是秋天,他們經常是為了糧食和財物,有時也搶奴隸,大部分搶女人和少年,因為女人能暖床,少年能幹活。
不是沒有人想過反抗,只是反抗的人都死了。
十年前公主去和親,正是在朝廷對柔然劣勢的時候。
從前眉娘根本沒想過拿自己跟公主比較,因為後者高高在上,根本無從比較。
但在公主講了這段故事之後,眉娘忽然覺得,即便是公主,也身不由己,甚至比她們更慘一點,畢竟她只要不被抓去柔然,就還能繼續當個中原人。
「後來呢?」眉娘忍不住問,她對公主的故事有了好奇。
第26章
「我好不容易學會當地的柔然口音,能與丈夫溝通了,也習慣草原上逐水而居,結果丈夫死了,柔然內亂。我沒有孩子,丈夫的叔叔、兄弟,心腹大臣,全都想要汗位,我就夾在中間,成為他們互相爭奪的物品,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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