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一揮,如月明里松蔭下閒來撫琴般優雅從容。
霎時間,城中殺聲四起,到處落石如雨。
周靖本在城樓下準備隨時接應江衡元,不得不後撤躲避。連同城內的士兵,都被困於亂石之中,死傷慘重自身難保。
江衡元就被這麼被亂石和敵軍圍在了城樓的台階中央,進退無路。
已經到了這般地步,江衡元索性放手一搏,帶著身邊百餘人殺上城去。短兵相接血戰一陣後,他於包圍之中殺開一條血路。
城上士兵只顧奮戰,此時周琰身邊正好無人,江衡元一劍直指周琰眼前。
滴著血的長劍近在眼前,周琰分毫不退。他身後正廝殺的黑衣暗衛卻忽然回身,出刀如風,挑開江衡元的劍。刀風一轉,劈向江衡元的左肩。
江衡應接不及,只聽聞身後眾人急切地呼喊著「陛下」,刀芒如雪卻已在眼前,任憑神仙也救駕不及。
此時城樓下,周靖一劍斬斷眼前敵將的咽喉,衝出伏兵和亂石,孤身衝上城樓,一劍擋在了江衡元身前。
那直取江衡元命門的刀鋒被打偏一分,但還是洞穿江衡元的左肩,頓時血流如注。
吳國兵將皆驚得亂作一團,紛紛喊著「陛下!!!」
周靖一手扶住江衡元,一手橫劍,面對周圍千百人圍困,絲毫無怯。
他的目光和周琰一瞬交錯,殺意里平添三分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柔和,又不動聲色地淡淡移開,與之前的冰冷凌厲無二。
城上的士兵圍住周靖和江衡元,卻受懾於周靖此時強大的威壓,不敢冒進,只等周琰的命令。
周琰和周靖對視一眼,垂眸望著江衡元被一刀刺穿左肩,微微蹙起眉。
江衡元靠在周靖臂間,一手捂著左肩,鮮血汩汩從傷口湧出。他痛得眉頭緊鎖咬著牙,手中卻還緊握著劍。用劍支撐著自己站穩,緩緩抬劍指向了周琰。
周琰身旁的將士更加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他們國師有半點閃失。
然而江衡元沒能支撐太久,他劍指周琰與對面僵持了不過半刻,便失血過多頭昏眼花,手中的劍「鏗」一聲落在地上,捂著左肩倒了下去。
周靖一手扶住江衡元,目光望向周琰。
他的的目光一向很冷很沉,有一種骨子裡透出來高傲。此刻即使是他被圍困,卻好像天神站在雲端睥睨蒼生。城上曾和他交戰過的梁國將士,都不敢直視他,只是暗暗地哆嗦。
因而,所有人都不曾發現那眼神里,還夾雜了很多很複雜的,他們並不能讀懂的東西。
周琰不動聲色地避開周靖的目光,蹙眉沉默了片刻,下令道:
「開城,放行。」
聽到這一聲令下,裴覺和他身後的將領,城樓上的士兵們,都疑惑地看著周琰。
但他一向治軍嚴明令行禁止,無人敢不聽命。
一時亂石皆停,伏兵皆退。
江衡元沒有動,一手捂著血流如注的左肩,還是不甘地死死盯著周琰。
周靖見包圍散去,沒有片刻遲疑,一手強行扶了江衡元衝下城樓,身後的殘兵且防且退。
「快撤!」周靖一出城門,立刻下令撤退。
君主受傷,吳國大軍本是陣腳已亂,在周靖的命令下,竟是迅而有序地撤離。
「到底是周觀儀。」裴覺望著城下撤退的敵軍,抬起衣袖擦了擦上滿頭的冷汗,感慨道,「從沒見過撤退還能這樣齊整的敗軍。若不是有國師在……」
裴覺回頭驚喜地對周琰問道:「國師,咱們援軍終於到了嗎?下官還以為所有人都在守城,咱們竟還有如此多伏兵。」
「我們哪有援軍?」周琰淡淡地回答道,「總共這點人,都在守城。」
「那……」裴覺喜悅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周琰微笑道:「沒幾個伏兵,喊得響罷了。」
當時江衡元衝進城來,但凡江衡元沒有中計受傷,吳兵就沒有那麼快撤退,他的這些虛張聲勢很快就會被周靖識破。
所以他故意放個破綻,讓江衡元親自來殺自己。
但他對江衡元只能點到為止,目的只在於威懾敵方使之退兵。萬一江衡元真在這裡丟了命,這點殘兵敗將可抵擋不了敵國悲憤交加的十萬大軍。
所以他千方百計讓江衡元中圈套,最後又假意送周靖一個人情,放走了江衡元。
「啊……?!」裴覺瞪大了眼睛,手臂一哆嗦,剛才還慷慨激昂握在手裡的劍「鏗」一聲掉在地上。
周琰笑了笑,俯身去拾起地上的劍,塞回一臉震驚的裴覺手中,用兩個人之間說悄悄話一般的語氣,對裴覺輕聲說道:「快去備酒給我壓驚。我也嚇到了,我差點真給江衡元生擒了。」
裴覺汗顏:「……」真看不出來您哪裡嚇到了。
他那樣悄聲地說話,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像有一隻貓在人耳邊蹭,惹得人心裡痒痒的。他自己大概還沒意識到,只要是個人,都無法忍得住不去安慰他。裴覺雖然知道他不是真的怕,心中一時百感交集,不覺濕了眼眶。
危難之時是他臨危不懼調度有方,這幾日為了退卻強敵穩定人心殫精竭慮,到了這時還得找話來給受了驚嚇的自己台階下。
更何況,過往背負一切的人都是他。但他也是個人,也是需要有人關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