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不敢多看,恭敬跪地在床前磕了三個頭,又隨著何太沖回了前面。
「把那些庸醫都給我帶上來!」何太沖怒道,「前廳那幾個,一併鎖了,我要這些庸醫給我愛妾陪葬!」
莫一揚張口欲說些什麼,被管寧拽了拽袖子,心裡的那股勇氣也就散了,只能安慰自己,生死有命,那三個孩子既然跟了上來,撞在師父氣頭上,因此喪命也怪不了別人。這樣想著,心頭的歉疚也就去了大半。
張無忌站在廳中,緊緊抓著兩個妹妹的手腕,時間愈久,心中的悔意便愈濃,他不該一時衝動帶著妹妹們來了這裡,他這條命不知什麼時候就沒了,他早有準備,喪命在此也不覺可惜,可若是累得兩個妹妹一同沒了性命,他就算去了地下,也無顏面對託孤的紀姑姑,更別說這些時日,他和不悔不怨兩個人同吃同住,相依為命,說是把兩人當成他的親妹妹也毫不為過,怎麼忍心看著她們……
廳中早就有了低低的啜泣聲,張無忌聽在耳中更覺煩躁。就是一直強撐著的高大夫面上也露出末路之悲,他枯瘦的手掌拍在張無忌背上,「阿牛啊,連累你們了。」說著就長嘆一聲,其中多少悵然悽惻,令人心酸不已。
「老頭這把年紀,也算是活夠了,就是對不住你們兄妹,跟著我一起進來,沒了命。」
張無忌面露不忍,「您別這麼說。」
高大夫繼續道,「你是個仁義的好孩子……」只來來回回地說這一句。
代真仰著頭,把他們的情態一一看在眼中,張無忌的後悔她也沒錯過,她是不怪他的,沒有他,她和楊不悔早在離開蝴蝶谷的時候就被人吃了,更別說這一路上,對於體弱拖後腿的她,張無忌是如何悉心照顧、小心呵護的。
在這陌生的世界裡,張無忌給了她太多的安全感,可張無忌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明明自己命不久矣,還能堅守承諾帶著兩個小女孩跋涉萬里,還能因為擔心年邁的高大夫走這一趟潭虎穴,如今後悔,也不是為了自己,是擔心兩個妹妹。
代真心中酸酸軟軟,喉頭哽咽,不是為了未知的前途,是為了這個內心澄澈的少年,為這種不摻雜任何利益衡量的善良,或許,還有一點遲來的害怕。
小孩子淚腺發達,她情緒上頭,眼淚便再也忍不住。
張無忌聽到她的哽咽聲,一驚,連忙蹲下,左膝觸地,輕輕拍打她的後背,「怎麼了,不怨別哭,是害怕了嗎?沒事的,有無忌哥哥在,哥哥會保護你的。不哭,不哭……」
心中緊繃的楊不悔也被她嚇著了,頓時忘了自己的害怕,拉著她的小手道,「姐姐也在這兒呢,不要怕。」
眼淚朦朧的代真看著兩人,硬逼著自己忍住淚,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奏效。
張無忌又讓她坐在自己的膝蓋上,「不怨是不是累啦,在哥哥腿上休息一會兒。」
代真這一哭,吸引了廳中大半視線,眾人仿佛此時才注意到,這裡還有兩個七八歲的孩子。
見到代真哭得紅彤彤的雙眼,有不少女弟子都面露憐愛,還有兩個腳尖移動,像是要過來安慰她。
正在此時,廳外傳來丁叮啷啷的聲音,張無忌抱著代真,凝神細聽,像是鐵鏈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不消片刻,進來七個醫生,這七人的腳上都系了鐵鏈,鐵鏈又鎖在一起,這七人面色愁苦,形容憔悴,腳底蹭著地面,走得極不情願。
七人後面,又跟著幾個年青人,手上拿著鐵鏈,進來後就要鎖住廳中站著的那些醫生。
這下子,哭聲愈發大了。
張無忌抱緊了代真,擰著眉思索,如今還能有什麼辦法逃出生天。
何太沖胸中鬱氣難解,也跟著來到前廳,惡狠狠地瞪著那些醫生,「你們有什麼好哭的?庸醫害人!我這受害者還沒哭呢,你們倒是哭得可憐,也不知你們手上沾著多少無辜的人命,我今日也算是替天行道。」
隨著這何先生進來,張無忌只覺得鼻尖縈繞著一股極淡的古怪香氣,又想到那些弟子閒談間說起,那五夫人死前全身腫脹,雙眼腫得都睜不開,且喘氣甚急,如同扯著風箱一般。他心頭有了一點猜測。
又聽那何先生說道,「……陪著我的愛妾,也是你們這些庸醫的福分。」
人群中有一道戰慄的聲音道,「鐵琴先生,我是今日才到三聖坳的,連如夫人的面都沒有見過,您能不能高抬貴手,放我出去?」
這話一出,許多人的眼中升騰起希望。
何太沖冷笑,道,「管你何時來的,沒治好我的愛妾,說明你命中該絕。」
言下之意所有人都逃不過。
張無忌這下沒了顧忌,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何先生,倘若你把我們這些庸醫都殺了,五夫人的病症你就永遠也探不明啦,背後陷害她的人可要開心死啦。」一道清脆的少年音響起,正是張無忌,代真和楊不悔俱都仰頭看著他,可以說這下前廳的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何太沖大怒,「哪來的小子,這麼猖狂!」
張無忌牽著代真和楊不悔從人群中走出來,直直地盯著何太沖的眼睛,這下,那股古怪的香氣愈發濃郁。他喃喃道,「果然。」
何太沖看這少年胸有丘壑、氣質清然,怒火不覺間消去,對他的話也信了三分,「你這小子,也不看看這是哪裡,就信口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