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源在前头驾车,吆喝着让人避过:“哎,让让咯!
老大爷,劳驾让条路出来,给牛车过去。”
那老大爷眼睛浑浊,扫一眼宝源,又看看车上结结实实码着的几个木桶,忙不迭地让开了,“你们也是来施粥的,敢问小伙是哪家的?”
宝源忙着驾车避人,顾不上说话,温妈妈温和地回了他:“是云知州云大人府上的。”
那老大爷闻言,眼神骤然一亮,他再无知,也晓得知州大人可是安阳顶大的官。
当下,也不管排着的队了,四处挥舞手臂,吆喝一声:“云知州家的粥来了!乡亲们,快来吃啊,晚了又排不上了!”
老大爷一呼百应,不少人都从队伍里钻出来,自发跟在她们牛车后头。
也有那些还犹豫的,见队伍人少了,趁机上前几步,占住空出的位置。
牛车经过时,史如意看见那老大爷回身,推一个头发稀疏松乱的小女娃,“翠丫,发什么呆,快跟上!”
那小女娃捧着碗,仰头朝老大爷笑了笑,露出几颗参差不平的细牙,声音稚嫩地道:“大伯,我不去,据说这边有仙女姐姐在施粥呢!”
史如意听了这话,心头好奇,趁着路人避过牛车的间隙,往那粥摊前一瞧。
拥挤的队伍尽头,果真有位“仙女”似的人物。
那女郎上穿水红色的撒花褙子,下穿银白绣线的绫裙,腰间不坠香囊,只以一个通透的玉环压住裙角,很显贵气。
——却不是沈通判府上的表小姐江心月是谁!
仔细说来,这江小姐与史如意还颇有缘分,是史如意售卖花点的第一位客人,当时举办诗会,给了她不少赏银。
江家的丫环家丁在旁警惕守着,生怕前面这群莽夫粗儿不知轻重,冲撞了自家小姐。江心月却泰然自若,嘴角含了抹笑,关切地与来人嘘寒问暖。
明明是盛粥递碗的动作,却做得优雅又娴静。
那排在队伍前头的几个人,都红了脸,一个劲地盯着江小姐瞧。
江小姐身边的丫环气急了,冲一个瘦弱的尖嘴男子喊道:“看什么看!再看我们小姐,把你眼珠子都剜出来。”
那男子被捉个正着,羞愧低下头,脸上神色讪讪。
江心月出言制止,道:“夏荷,不得无礼。”又歉意地朝那男子笑笑,立时博得周围一片好感。
不少人都在探问这是哪家的小姐,交口称赞,说她是菩萨转世。
史如意心下惊叹,虽然这粥铺的主意是官家娘子们提的,可无论哪家夫人或是小娘子,都是交由底下丫环婆子来操办,自个儿是万万不会到粥铺里来的。
今个儿江小姐亲自来铺子里分粥,不论是不是为了闺誉名声,这份作派都是难得的。
有多少小娘子,明知能赚一个善心娴慧的美名,任爹娘好说歹说,也是不肯与这帮乡野村夫打半点交道的,更别说亲自捧粥给人了。
牛车驶到整条街最繁华正中之处,云府的铺位早已经搭好了,旁边插一面“云”字幌子,底下堆着柴火,上头架着大铁锅。
宝源和他爹跳下车,把木桶卸下来。
眼见着周围人开始聚集,温妈妈拿出长木勺开始盛粥,让他们不要急,排成队,每人都有份。
香菱蹲下身子,二话不说开始生火,史如意则在旁边分送粥的小菜。
单是小菜都做了四样:选那肉厚腔小的碧绿黄瓜,加了盐,封在陶罐里腌制,待黄瓜失了水,表面出褶皱,瓜身就会变成如落日一般金黄的渐变色。
这瓜皮加了蒜和小米辣炒香,又脆又爽,咸酸可口,嚼起来甜滋滋的,满嘴生津。
两种萝卜干,一黄一黑,是香菱照她娘的法子腌成的,和腊肉片放一块儿翻炒过,油光发亮,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最后一样是鲜嫩的蕹菜,切成段,焯过水凉拌,酸辣适口,让人直呼过瘾。
一般说来,这腊八粥都是甜口的分得快,因着这些小菜的缘故,除了那些喜甜的孩童,大人们都反而都争抢着要盛咸粥了。
分到粥,捧着碗,就旁边的干净地坐了,呼噜呼噜,吃得头也不抬。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四面八方的人都涌向这边,把粥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大家,不要挤啊,往后退!粥还有的多!”
宝源和许叔在外边艰难地维持秩序,脚下布鞋都被踩掉了好几次。
温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史如意只得丢下小菜,让盛粥的人自个儿去夹,转来帮温妈妈分粥。
本来每人是不限量的,后来大家伙看这腊八粥煮得美味,都舍不得走,吃了一碗,又来一碗,后头的人都吃不上。
最后便只能限量供应了,每人只得两碗,就算再重新排队也是这般。
史如意毕竟人小,搭了板凳,似这般片刻不停地辛苦盛粥,一会儿便觉着胳膊酸痛,脸上笑容都僵硬了。
但前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盼着呐!只能咬着牙支撑。
旁边却突然斜过来一只素白的腕,接过史如意手中的木勺,“如意,放着,我来罢。”
史如意沿着那手腕往上看,只见红玉笑得眉眼弯弯,自然而然地上前两步,顶了她的活计,接碗盛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忘嘱咐来人,“哎,您拿稳,别把粥洒了。”
史如意十分惊讶,道:“红玉姐姐,你怎么来了?”
红玉努了努嘴,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另一边,温妈妈惶恐不安的声音传来,“哎哟,千姨娘,使不得啊,这等事让我们做就好了,怎么好让您亲自来盛粥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