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蒙古人又回来攻城,丰州牧不战而降,不甘心的百姓在西璧拏云的带领下进行巷战,皆殉国——消息是商队带来的,听到时,我们已经进入丰饶地带。
望着浩瀚无边的牧草和粉色晚霞,我忽然想起野利鸿最后的话:“我们如此跋涉坚持,可是即使守住大夏,也改变不了草原上弱肉强食的轮回……”
那时听完,我们都沉默了,压抑的氛围久久没散。后来我们被赶出城,临别前西璧拏云写下一封信,让我们投奔嵬名令公,说此人手握重兵,一定对我们有利。
草原上又添新坟无数,其中,有贺兰迁万的,有悠悠的。
克夷门是都城北边的关隘,关外不远有一处狭窄的山谷,两旁山险壁峭,碧峰高耸。听闻蒙古兵深入,皇帝遣嵬名令公率兵守克夷门,嵬名令公就在此处坡顶扎营,某天,跋涉中饥肠辘辘的我们循着炊烟找到营中,加入了他。
可嵬名令公太过自负,虽借地势成功伏击了蒙古人,血洗山谷,却因为性急,与蒙古兵相持两月后反中了他们的埋伏,最后还是丢了克夷门。
嵬名令公成了俘虏,我、阿明和狼毒死里逃生,想进入都城,发现城门口贴满了我们的通缉令,说我们密谋造反。
微风卷落其中一张画像,被全副武装的城门尉驭马踏过。高大沉重的城门缓缓闭合,肃杀,悲凉,我们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终于调转马头……
万顷草场,残阳如血,三人在山顶勒马,俯瞰远方黑压压的蒙古铁骑向都城进军。
“野利鸿是对的,我们改变不了草原上的轮回,当人性遇上时势,众生是多么渺小。”我目不转睛,拼命记住大夏最后的模样: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护城河,辽阔巍峨的城墙,风中猎猎作响的羊图腾旗帜,脊兽守护的宫殿屋顶璀璨壮丽,纵横的街巷空空荡荡,还有熟悉亲切的土房子,数不胜数的佛塔和寺庙。
“对抗不了时势,但可以带去希望。”狼毒说,“抛却立场,为弱者行侠,减少杀戮,我们来代表草原上的正义。”
“你的意思是……”我看向他们。
“让大夏子民的精神,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吧!”阿明挺直腰板对我微笑,凄然又带着希望。
“你说会吹笛子的路修篁?哈哈哈哈,朕也很欣赏他,若没有这个小道,朕恐怕要和那两个南家思皇帝一样倒霉啦——不过他现在又云游去了!”赤裸上身的蒙古大汗笑着对怀里的蜜肤舞姬说。
帐中只余一盏烛灯,床榻上的两人仿佛在凭借触感和呼吸体会对方。
“啊,那道长如此厉害,岂不是连您也不能够对付他?”舞姬颈环金圈,衣衫半解,缩肩挺胸,细细抚摸铁木真浓密的胡须,故作发愁地问。
“胡说!”铁木真握住舞姬的腰,一把将“她”扑进柔软的兽皮里,“这小道一半的法力都靠他那骨笛,而骨笛只怕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舞姬擒住他乱抓的手,不服气般挑眉,眼光湿漉漉。
铁木真压近舞姬耳边,猛兽般呼气:“战死沙场的英灵……”
帐中随后响起幽幽的呻吟,另一方喘息愈急,突然——
“噗!”
一道浓腥的鲜血飙溅在白帐上。
陌生帐中,我被两个蒙面人扔到一位戴头巾的白胡老人面前,双手反绑,挣扎着。
“小兄弟,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滥杀无辜,而是为了阻止更多人牺牲。”老人带着外族口音,走下台阶,白色长袍扫过地面,因为背光,直到他弯腰扶起我,我才看清脸。
“既要行侠,不如加入我们,”老人古铜色皮肤,笑起来眼角扯出皱纹,“我们不仅能教你成为真正的刺客,还可以……”
他贴近我,压低声:“消灭蒙古人,替你报仇。”
……无数的记忆涌入脑海,我被老喇嘛扶起时,脸色已经白得可怕。
“善良的孩子,你有自己的人生,不该被前世的遗憾所累,”老喇嘛不无慈祥,“你若信得过我,可以把匕首留下,我来送英灵们回家,祂们解脱,你也就自由了。”
“何处为家?”
“茫茫大漠,慢慢找吧,权当修行!”
“多谢师父,”我双手合十,深鞠一躬,“但这件事也是我的心愿,我愿自己了去!”
“师父放心,小昱不会一个人去的!”药蓠拍了拍胸脯。
“是。”枭哥看过来。
云朵移散,阳光从窗洞洒进石窟,照亮中心柱,光明的释迦摩尼苦修像依然凝望远方……
慈悲,欢喜。
在这众生皆苦的人间。
附一:“天盛十九年,仁宗迎娶罗氏入夏,送亲队伍绵延十里,一紫衣麻魁御马守护在侧。花轿止,紫衣麻魁扶罗氏出,而罗氏持大束野花,皆沿途所采,入宫前匆促抛与麻魁。”
——摘自《西夏书事》卷零
附二:20世纪初,邻国探险家在西夏黑水城遗址内发现一座特殊的佛塔,佛塔里存在一具被囚禁了八百余年的女性遗骸。有关专家研究后发现,她很可能是曾经想要效仿武则天的西夏罗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