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素丢下帕子,微微一笑道:“早知你不会招,忠叔,给他念一段罢。”
谢忠点头领命,拆开一封,朗声道:“当年大漠一别,早埋后患。吾心不安,故多番请辞,有生之年,若逍遥——”
“慢着。”谢大公子忽扬声止住,手上接过那两封信,步到沈冲跟前,道,“这信上所载,事关重大,我扫垢山庄无意涉入其中,你若招了此案,脱去谢家嫌疑,我……”
谢大公子倾下身,低声在沈冲耳际,说了几句话。
那沈冲心下惊疑不定,良久低头,咬牙切齿,忽而慨然一叹,挺直身板,洪声道:“小的愿招!萧进与我同在天下门效劳,他武功高我一筹,行事深得人心,久在我之上。老门主还多番要抬举他。
若不是他归隐,我何时才有出头之日?但老门主常说要召他回门下,小的为除后患,故一路送别。洪泽湖畔,他将要登船之际,敬他一碗毒酒。那酒药力缓慢,待他发作,无人知是小的所为。”
“原来如此!”杜知府轻叹一声,道:“来人,把这沈冲拿下!”
此话才落,沈冲抬眼,牢牢看定谢大公子。谢大公子点点头,举着手,手上一松。那两封信随着大风,飘摇上天。直落落刮向江流,不知要浸没在何处了。
方师爷一见物证湮灭,高声要叫。杜知府已抖开一柄扇子,那纸扇墨字,一面写“铁面无私”,另一面却写“难得葫芦”。
这扇正拦住方师爷,道:“此案多劳谢大公子相助,本官这就命人将无忧公子放出牢狱。改日良辰,本官再设一席酒,与大公子一聚。”
“多谢大人好意,草民庄内还有杂务,不敢劳烦大人。”谢大公子话毕,拱手为礼。
此时,庄客牵来马匹,大公子上马。数百位庄客子弟跟随左右,扬长便去。
杜知府擒着沈冲,还要带俞婉回府内问话众位都头快手,亦也去了。
而扬州城内百姓,听闻已擒着真凶,俱是去衙门看的。阿沅与和尚已知结果,自然不必去了,两人回到虹桥,与花红玉叙过此案原委。
画舫上,轻帘垂下。
花红玉亲手斟下素酒,和尚饮一口,并不言语,阿沅喝口酒,也懒得说话。
花红玉道:“那信上所记之事,看来只有俞婉、还有谢家人晓得。没想到这谢大公子,不止权谋了得,还是个生意人,与凶手也能做一番买卖。
宗师听见逍遥二字,岂不是和逍遥楼有关?果真如此,不知沈冲为掩下何事,竟肯认罪……”
和尚微微一笑,道:“谢家的确老谋深算,若真是逍遥楼与天下门的瓜葛,他们不必引火烧身。只是不知那俞婉,何去何从?”
阿沅道:“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定是天下门所为,他们不敢。”
花红玉道:“这倒也罢,萧进已死,凶手也已擒着。我让银儿去衙门,接她过来作伴,只怕她不肯。”
不多时,天已将暮,银儿一个人回来画舫,掀帘进来,禀道:“俞姑娘说要回兴教寺街的宅子,她多谢姑娘的一片好意。”
花红玉微微一笑,道:“是了,她还有这么个去处,倒是我唐突。”
银儿道:“俞姑娘在公堂之上,当着众人的面,将萧进的人头与骨殖收进藤匣,她手上小心,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堂下竟没个人敢言语了。”
阿沅听了这一句,道:“和尚,我往兴教寺街看看。”
和尚还不及说话,阿沅已径直离开了画舫。
顾沅还未到兴教寺街,就听见有人高喊“走水”、“走水”!她自街边飞上屋檐,只见城西那红光冲天,乌烟腾腾,周遭多是提桶挑水去救的百姓。
她面色一冷,飞檐走壁到了那兴教寺街,但看看门首,那火果然是从萧宅烧起!大风襄助火势,火苗愈刮愈烈,呼呼有声。
门外的邻里早有叹的,说这火是萧夫人自个儿放的。
先前有人抬水救到里头,隔着好几丈的火光,萧夫人端坐在正堂中央的胡床上。头发丝儿、衣裳都着了火,也不晓得疼,微微含笑,直像火里的泥胎菩萨!
大伙冲进去想救,四处大梁却已着火,那楼要是倒在火里,谁敢进去送死?
一时间,众人都说萧夫人心事已了,为夫死节。
还有人说,要到衙门,给她立个贞节牌坊。
想来众人已弃了萧宅,只忙着止住大火往四处蔓烧。
阿沅一腾身,过墙飞进火里,石子路热得似炮烙一般,周遭一团团树影烧起火光,映得她脸热冒汗。那正堂更似一个火窟,火焰里的烟雾呛人,阿沅迈上阶去,心下叹息。
若不能与有情人长相厮守,想来不必眷恋人间。
那火里却忽然风过一人,他怀里还抱着一人,瞧见阿沅时,喊道:“姑娘!你怎么来了!”
竟是小乙前来救人,阿沅见那俞婉脸上乌炭一般,头发枯灭,气息奄奄,也不敢多留,紧随小乙,从后墙赶出了火场。
后墙外,停一驾马车,早有几位伴当等候,小乙将俞婉抱上车辕,那车夫已驾马要去,小乙匆忙之间,见阿沅不跟来,便隔着马车,扬声向阿沅告个辞。
阿沅晓得逍遥楼的能耐,她不必添乱。
她只回身看那萧宅的大火,风助火势,如扇面般。
看了不知有多久,天上忽而洒下几滴甘霖,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接着越下越大,瓢泼而下,湿了她衣裳。
有这一场雨,火也烧不远。
阿沅转身离去,不料街口槐树下,还有一辆马车静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