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他推门而入,如同强盗般将房间一扫而空。连同房间主人的呜咽与叹息,都被他一一夺走。
李肆此刻觉得胸口有些酸麻,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情变得很复杂。他看着他,欣喜又心疼,最后又有些悲伤。
他终于跟他的心上人在一起了。
他们在一起,变成了浪潮与浅滩,山风与枝叶。
他们像是十指相扣地走在山路上,山路时而陡峭时而平缓。他们不慌不忙,一阶一阶,徐徐向上。
在最后一阶台阶前,李肆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顾云雾,说:“你真好看。”
顾云雾的眼角飞起了一寸红晕,他眯起眼笑了。
李肆握紧他的手,轻轻托着他的腰,带着他走上最后一阶台阶。
天地辽阔无垠,满眼望不到头的春意盎然。
春风说了许多,把山洞注得盈满。
炙热滚烫的灵魂将身躯蒸得大汗淋漓。
在这隐秘而潮湿的长夜里,混进了一声长长的,颤抖的吐息。
落泉(八)
春风徐徐入夜,墙壁上灯台上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所幸这日月明星稀,月色沿着山窗流淌到了地上,虽然晦暗不明,却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两人贴得很近,耳鬓厮磨地并排躺在这片夜色里,手指缠绕,指尖交错。
“现在有三件事情,”李肆把玩着顾云雾的右手,掰起了他的食指,“第一件,把血无从你身上赶出去。”他又举起了他的中指,“第二件事,把我的魂魄找回来。”最后他捏了捏他的无名指,将它捻了起来,“第三件,把那设局之人拽出来揍一顿。”
说完这些后,李肆软下了语气,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心思重,总瞻前顾后地想很多。生气伤心都自己憋着。我总说哎呀,别想啦,没关系。但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有些强人所难了。你人已经生成这样了,不可能短时间内就变得跟我似的没心没肺。我就一个要求,就一个。你以后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听到了吗?”
“嗯。”顾云雾盯着那被迫竖起的三根手指,轻点了下头。
李肆听完后,心满意足地将他的手指放在嘴边“吧唧”亲了一口。“这些事结束后,我们就把功德攒攒,一起投胎去。”他愉快地说着,好像所有的计划一旦说出口,就能一件一件畅通无阻地落实妥当似的。
“我们投胎转世后,要怎么找到对方呢?”
“投一块去不就完了。做邻居。”
“这可行?”
“当然可行。”
顾云雾在黑暗中悄悄地抿起嘴,十分羡慕李肆总能把事情想得很简单。
他只需要晃晃脑袋,说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世间的所有烦恼就找不到他了。
“到时候我一定八抬大轿去娶你。敲锣打鼓,鞭炮齐鸣,扛彩礼的接亲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李肆说着说着,鼻尖蹭进了顾云雾的颈窝里,“我要让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来娶你了。”
且不说两人到时投胎投成了什么性别,那些大张旗鼓要用的钱,他要上哪儿弄呢?
顾云雾虽然这么想着,十分善良地忍着没有说出来。他不舍得扫了他的兴。
他抿着笑,默默地听着李肆滔滔不绝,不时地应答几句。
他与他挨得很近,在黑暗中亦能模糊地看到彼此的一些轮廓。忽然顾云雾的睫毛抖了抖,勾着头吻了上去。这一方天地重新变得安静了下来。
这是一个细水长流的吻。
好像世间万物自此不在,时间就此到了尽头。他们只剩下彼此,以及这个带着爱恋,疼惜和不舍的吻。
月光流淌而来,落在他们散落交织着的发上。他们在这个无人觉察的角落里,一起白了头。
唇与唇分开之后,时光又开始重新流淌起来。
顾云雾从自己的发髻上取下了玉簪,塞进了李肆手里。
“送你。”
“嗯?”李肆还沉在刚刚那个绵长的吻里,人有些懵。“什么东西?”
“我的发簪,用母亲留下的玉变得。”
“原来你一直戴着。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了?”李肆抓着玉簪子摩挲了一会儿。
“嗯。四哥,投胎后可别忘了我,我等着你来娶我。”
“不会的。”李肆用手环住了他的背,嘴贴上他的眉骨,“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出你,并且……并且……”
他的眼皮重了起来,声音便慢慢弱了下去。他的下巴依旧挨着顾云雾的额头,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在被睡意彻底夺舍之前他还是迷迷糊糊地补上了这一句:“并且……爱上你。”
顾云雾在黑暗中睁着眼,他的手轻轻搭在李肆搂着他的手臂上,一动不动地呆着。他想了很多东西,想起虚情假意的养父和客套疏远的养母,想起想要嫁他为妻的春桃和视他为恩人的夏鸢,他还想起从未谋面的父母,以及地府里待他友善又有些小心翼翼
的人们。
浮生若梦,人影幢幢,好像从没有人对他说过爱。
他远远地看了一眼窗外的逶迤的山影,变得贪得无厌起来。他希望晨曦不要降临,希望这夜色可以漫漫无绝期。
然而清晨还是如约而至。
两人从山崖上下来,发现瀑布前的树边栓了匹马。看样子月白已经回来过了。此时人不知去向,很有可能是去找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