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衣人僵着身子,不开口。
“便是你当了皇帝。”白朝义却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茶道:“我还是你的老子。”
“怎么,老子的话也不肯听了吗?”
皇帝?
什么皇帝?
李重真只当自己一把年纪耳多失聪,听岔了去。
“那您呢?您可将我当过儿子。”红衣人控诉道,“您便是不想做皇帝,也跟我捎一句话来报报平安也罢,可您却自个逛了个逍遥,让我四处大海捞针,您知道这些时日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李重真这下确信。
自己肯定没有听错。
他虽生活在这宣州府,可现任皇帝的名号他是知道,叫岑云川,而先皇的名号更是如雷贯耳,为岑未济。
这天下大约也没人敢冒充这两个人吧。
见岑未济不肯说话,岑云川回头,气冲冲对着众人道:“宣州内凡奉天阁的人,一个都不许漏,全部给朕拿下!”
“还有你们,带着这几个人滚出去!”
岑未济坐在原地,饶有兴趣的看岑云川号施令,虽是处置的都是他自己的人,但他看起来却毫不在意,反倒瞧着新帝快气红了的脸,和那烧成了一片脖颈和锁骨露出逗趣的神情来。
等人都出去,岑未济看了一圈,见窗扇外透出重甲的影子来,竟真将这里围的密不透风。
“怎么,要金屋藏娇,哦,不对,皇帝陛下如今是要佛堂藏亲爹不成?”岑未济倒真的是天塌了都一副游刃有余,谈笑风生模样。
可他越是从容。
岑云川便越是恨得牙痒痒。
还没等他逗弄几句,面前的人忽软了身子,在一头栽倒之际,坐着的人终于变了脸色,弯下膝盖,滑跪着将人一把接住,两人同时栽倒在地。
岑云川却在他怀里睁开眼,面色虽苍白,但那得逞的笑意却冰冷而直接,他声音不大,却魅惑寻常,“下意识的动作是骗不了人的,您还是在乎我的,对吗?”
未等岑未济开口,他已欺身将人扣住一把按到自己身下,看着对方同样气喘吁吁模样,他用手掌将对方的双手死死按住,然后仰起上半身细细看向这张自己恨透了却又日思夜想的面孔。
第九十一章
昏暗的光线里,岑未济的眼睛珠子透着一种冷淡的灰,就像是冬日河岸上升腾起雾气般,冷冽而疏离,让人不可靠近。
岑云川坚持了不到片刻功夫,就已溃不成兵,他伸手将合上那双眼皮,不许对方看自己,然后将头拱进对方脖颈里四处嗅嗅,像一只极度渴望主人抚摸的小动物似,不停用皮毛蹭着主人的下巴。
他鼻翼翕张,急迫地搜寻着自己熟悉的气味。
可一切都是徒劳。
岑未济从前身上那股混杂雨水,松针,铁甲与硝烟味儿全都不见了,如今只剩下一点淡淡的清苦药味。
他急躁起来,就像是心里憋着一池子水,四处晃荡却找不到宣泄口,于是毫无章法的胡乱蹭着,当他终于从对方衣领深处寻到那一缕紧贴着皮肉的香气后,赶紧将脑袋埋进去使劲闻着,直到那股冲入肺腑的气味和混沌的记忆严丝合缝扣上,他舒服的喟叹一声,心情和身体双双得到了满足。
这一刻,他终于确认,自己身下的人是活生生的人,而不再是一具死尸。
这个答案让他眼眶湿润了起来,那些曾经不知道流去哪里的泪水终于在枯竭的眼眶里重新丰润起来,它们迫不及待的涌出眼眶,用一颗又一颗的重量来控诉对方的罪行。
岑未济感受到了脸颊上和脖子上的泪水,冷冰冰的划过他的脖子,在上面留下一行湿漉漉的痕迹。
就像是一场骤雨,很快就在他心里溅起蒙蒙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