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还是老规矩,有危险就放血,我闻到味道就能找到你。”法兰切斯卡没多问,径直下了马绕了开去,随后找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墙根,几下蹬墙,轻轻巧巧便翻上了城墙,消去了踪影。
“来者何人?”
“我才要问你们是何人,我乃圣上特使,奉圣人之命据守延平。”女帝高声叫道,举起金牌,“开城。”
不多时,一骑小将当先飞驰出城,身上衣袍褴褛,只有甲片包裹在身上,让他看起来还没那么狼狈。这小将手提一杆长枪,身佩一柄宝剑,策马飞驰而来,在距女帝三尺远的地方勒马停下,验明金牌,确认身份。
他似乎是当年和竟宁一同受赏赴宴的。
小将盯着女帝毫无遮拦的脸看了许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何,正身已验明了吧?”女帝扬起头颅,正视对方的眼睛,“可能放行?”
何止是验明。
小将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叩拜行礼:“参见陛下……!”再抬起头来,他已然是热泪盈眶,眼圈红,“请陛下随末将入城!”少年人不敢托大,一手牵了马,一手牵上法兰切斯卡的马,高声叫道:“正身验明!开城放行!”待城门放下,便侧身避让,请女帝先入城。
延平城内全是赵竟宁的旧部。来到城中,因着法兰切斯卡不在,女帝下马时忍着腿上剧痛,险些摔了下马。城中门户紧闭,只有少数人马镇守城中,百姓都安置家中不得擅自外出,以免不测。
待到了城楼中,一群尚不知事的少年人围坐在一起,面有哀色,却仍在商议如何布防守城,看得女帝难受。
那小将这才跪下:“末将白连沙恭迎陛下圣驾!”众人一听是女帝亲临,一时忙行礼跪下,口呼万岁。
“都起来吧,朕原本也是避人耳目出来,别惊动了人。”皇帝看起来显然也不太好,头上脸上全是沙子,连日兼程赶路,被朔风吹得早没了宫中娇养的滋润,头枯草一般盘结在头上,只有一身圆领袍还算得上整洁,还是在幽州城找高南星借的,下摆甚至有些短,才刚到脚踝上一寸,“你们今年都多大了……?”女帝忽地问了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末将今年二十”“十六”“二十四”“十八”……都还正是最年轻少艾的时候,一个个熬红了眼圈,为了守住延平憔悴得很。女帝心下叹气,面上只道,“城中兵马几何?粮草几何?现下如何布防?”
为的白连沙赶紧地拿了军中账目来和女帝对了,道,“赵将军身领百人轻骑强袭阿勒泰山口……”
“他已经以身殉国了。”女帝打断了小将,“若要许他一身清白,免不了诸位要死守住延平,反攻已被漠北人占领的清宁、怀远、崇华三地,重以阿勒泰至祁阴山南北麓为界。待立下功业,殿前参奏,才好一气治了博陵崔氏子弟。”
女帝叫来法兰切斯卡,又一次拿出了那封弹劾赵竟宁的折子:“这折子是四日前送至京中的,出自监军崔符之手,想来他偷换了粮草物资,崔氏截断驿馆传输,三州刺史折子递不进京,专在此要坑杀竟宁。”女帝的声音有些冷,“朕从京中出的物资可是足数的。”
“不过,”九五之尊转而又和缓了语气,“梁国公在京中已着手查办被贪墨的粮草物资,不日便将出,另有朕的私产商队也会尽快运送粮草至前线,坚持几日便要准备反攻了。”天子收了账本奏折,温声道,“辛苦各位将军了。”
待小将们听了布防调整后都下去了,女帝才问起亲卫:“我们带出来的信鸽还剩几只?”
“只有两只了,你想好送什么信回去。”
“先写一封吧,饶乐失守,从塞上就地取材的希望就断了,非得京里送来物资才行,延平地势高峻,据守险要,定然是还能守几天,要反攻回去重组幽州乃至灏州都必得等粮草到了才行。”女帝不想再守什么仪态,烦躁地抓起自己的头,“开春雪水融化之前必须夺回灏州。”
第五日。
宫中依照女帝留下的旨意,以久攻不下为由,天子御驾亲征漠北,銮驾今日开行,留长公主监国,燕王辅佐,京中一切事务皆可便宜行事。
代替女帝上銮驾的是乔装过后的贝紫。银朱随侍在侧,假作大楚天子正在其中的假象。
前一日燕王刚到宫中,便带着几个风尘仆仆的庶民模样人扑通跪在“女帝”身前,告起御状来,言及崔氏在博陵一带鱼肉乡里,欺男霸女,甚至还有逾制之举,大有逼宫造反的意思。“女帝”震怒,当即下令查封京中崔氏府邸田宅,博陵崔氏另交赣州镇抚司围守,待漠北平定后再行治罪。
在外监军的崔符崔筱也被暂时停职,“女帝”另调了甘宁道司马张允中督运粮草,即日启程。
第五日晨,崔家门生在朝堂上喊冤,以为崔氏平白被冤,请长公主明察。
燕王当机立断,重新宣读“女帝”拟定的旨意,叫来金吾卫及大理寺少卿沉晨拉走为崔氏鸣不平之人,当即革职下了诏狱,一时崔党人心惶惶,再不敢冒头。燕王辞官前本就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才辞官半年,自然新将军也都是他的旧部,一时间控制了京城风向。
漠北这头,女帝秘密驻扎延平,指挥延平守军击退来挑衅的漠北轻骑。 “陛下,要下雪了,您还是进屋里吧。”是那天来接应的白连沙。
“下雪了不正好么。”女帝难得笑了笑,虽然是冷笑,到底是比前两日要松快了一些,“夜里便在城楼上泼水,省得他们攻城。”她看向城外的地形,“大概今晚上就要下雪,你们今日将冬衣理一理,找身体最强壮的人穿得厚实些,沿着我们城外挖一道护城沟,想来也挖不了太深,及膝盖上两寸即可,两人宽,如有余力可以再深些,明早趁太阳还没升起来多久,用雪填满这道沟,挖出来的土便直接加固在城墙周围。”
“末将明白了。”
雪上是很难用火器的,便只有水攻了。
“还有,”天子又叫住了他,“下雪之后,城里烧炭烧火的时候,多烧点水,烧开了,热的也有用,冷的也有用,用不完的雪也大可收集起来。”
第六日了。
果不其然,到了夜里便开始下起了大雪,不过出乎所料的是,不用多填满便已经看不到这条护城的沟壑了。
京城来的銮驾已浩浩荡荡开至燕州,再有两三日就要入幽州地界了。
法兰切斯卡被女帝使唤得没个休息,总算是将几路押送粮草的户部主事并文吏都拎到了延平,还带上了三州刺史对崔符崔筱弹劾折子。好不容易到了延平,以为能坐下了,又被女帝喊去装了一大盆雪来。
“你要这个做什么。”
“脱裤子。”女帝在宫外待了几日,连语气都粗俗起来,将圆领袍下摆卷起来塞进嘴里咬着,确保不会出声之后,将内衬的裤子揭了下来。
如她所言,没一块好肉,中裤已经被染成了红红黄黄的颜色,和磨破的血肉粘在一起,撕下来的时候还要带几层皮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凝固的痂皮,出毕毕剥剥的声音。
到底连着颠了五日没休息,哪能有什么好皮。
待到揭下来,皇帝已然满头细汗了。
“停。”法兰切斯卡看得皱眉,拦住了女帝,“我来吧。”他捏了一把雪,覆在女帝腿上血肉上,轻轻擦拭起来,抹掉了多余的血迹,才又拿出创药,轻轻洒上去,“你也太狠了点……”待到药粉盖满了伤口才撕了干净棉布包扎起来,“腿没了怎么办。”
“呸,”女帝吐了衣摆,“没了腿我也得干,兵贵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