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床边围着一圈的大人,陆洋轻叹了一下,小孩子生病,看着多少都会让人觉得难受。
双手消毒后,像往常一样焐热了听诊器探进了病床上的男孩子层层衣衫里面。
“10周岁,区医院那边转过来,小孩子半年多以来反复出现低热,不断出现心悸和头晕,最近还总是出现手脚青紫症状。一开始以为是着凉感冒,在家附近的诊所开了几次抗生素和感冒药。”
男孩有些气促胸闷,半闭着眼睛,就算盖着被子,也有些畏寒。
杂音一阵阵传来,在孩子转变了卧姿之后,强弱又有了变化,陆洋听过之后有些犹豫。
家属暂时回避的时候,陆洋看了一眼跟自己对接的是昨晚见过的那个规培的女孩子,他一边仔细回忆了一下想不起名字,一边简短地听了一下情况。
“昨天早上在家里突发晕厥,送到区医院的,这是之前做过的检查,彩超图片和诊断。”
女生的手脚麻利,说话也干脆,陆洋看着眼前的超声图片,一张张划过。
“他家里人有没有什么遗传病史?”
“说是没有。”
“跟父母谈一下做一次tee。”
“啊?”女孩子看着已有的诊断,但很快反应过来,“好的。”
陆洋微微皱起了眉头,正要开口,就看到程澄走过来,明显是忙碌的时候抽空过来的,语气有些不悦。。
“陆洋,楼上叫你现在马上过去。”
“那这里?”
“徐楷下来看,”程澄的脸色不是很好,“你赶紧上去手术室。”
电梯里依旧是拥挤得密不透风。
胸腔里似是一种难以平复的心气一直在翻涌,被人群淹没的片刻,陆洋沉下眼神,躲在阴翳里加上口罩遮掩,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即便是无数次告诉过自己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他应该有所成长,工作上都可以忍耐,但是在这一刻快要冲垮理智的情绪还是让他紧咬了一下牙关。
这一层是真的已经太过陌生了。
换了鞋,工作证扫描过,机器将洗手衣吐出,换好后走进休息室,衣袖里内置的芯片在感应区贴过后,储物箱的门弹出,陆洋将手机和身上的东西全都锁进去。
刚踏进走廊,就看到关珩急匆匆地走出来,一头都是汗,身上的洗手衣也湿了一大片。
“我的天啊,你去哪里了?”
陆洋走过去,还没说话,关珩上来就是一通。
“老徐刚才整一台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在发脾气呢,你自己小心吧,赶紧洗手进来,喊你直接去8号。”
“为什么去8号?”
“那边在切右肺,肿瘤侵袭心脏的病人,好像术中出血,本来那么危险的位置,腔镜做好像风险就很大,结果缝口子的时候,破口越捅越大做不下去电话就打过来了,快点!”
手术室走廊的灯无论日夜都白得炽亮,水流冲刷过手掌到手肘,冷水一阵一阵的冲洗,但却总觉得莫名的滚烫,陆洋突然停下来所有动作,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关珩正要骂他别磨蹭了,却看到他脸上许久都没有这么清晰地显露过这么汹涌的愤怒。
话语都噎在了喉咙口。
在急诊夜班的时候,即使是被发疯狂躁的醉汉抓破了脸和脖子,或者是被不讲道理的病患指着鼻子辱骂,甚至出120时抢救了快四十分钟救不回人,被家属拉扯得白大褂都破了的时候,陆洋都没有过任何外露的情绪。
他好像永远都平和沉稳,在急诊的每一刻都和自身剥离,只是这庞大的医疗机构里一个工作机器,不像一个年轻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医生。
沉默了大概五秒左右,关珩看着他重重地一脚踢在洗手池旁不锈钢的支架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大响动。
“你疯了啊,上班呢你干嘛”
关珩慌乱地看着眼前有些全然陌生的朋友,镜子里陆洋的双眼通红,像是隐忍了许久的怒气和不甘在这一刻终于压抑不住,从心头向着全身的每一寸决堤着暴起铺开。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科室里到底有什么事情?他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搞我?我已经滚去急诊了,合同一到医院也不可能再跟我续签了,那件事情要跟我一辈子,我的职业生涯很快就要结束了,他还不满意吗?”
陆洋仿佛是冷静下来了,转过头来问他的时候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在撕扯一样。关珩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我怎么知道啊,大哥,我一个护士,他们这些大佬怎么想的,我”
“陆洋。”
林远琛站在走廊的拐角,即便是离得远,陆洋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寒意,带着压迫感的威严像是一阵冷得令人窒息的风朝自己逼近。
“滚进来。”
声音冰冷,说完又是居高临下像看蝼蚁一样地看了他一眼后,就走回手术室了。
他受够了。
为什么时隔快两年了,他依然还爬不出那快要将自己吞没的阴影?为什么他已经承受了所有他认为自己不应该承受的巨大代价,却还是不能被放过?
关珩看陆洋发了狠的表情和要往外走的动作,吓得直接一把就拉住了他。
“忍一忍,忍一忍,陆洋陆洋,洋洋!别冲动!你自己也说了就这一年了,”关珩劝得苦口婆心,“赶紧先进去。”
手腕被拉得按出了红印,陆洋只觉得咽下这口气几乎要冷透了他的心肺。
胸外的手术室挤满了人,台上的医生和器械护士忙碌,旁边无菌区外见习的学生也是一脸紧张。陆洋看了一眼就必须再次强压下想要拔腿走人的冲动,脚踩过感应区,门打开,他双手举在胸前踏进了手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