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尊上已经拒绝了那个提议,还是说……?”另一个方向传来戏谑的反问:“咱们这儿有谁敢忤逆那位的意志?”
堂内气氛一滞,静得能听到风声拂过树梢。
大长老看了眼脸上挂着古怪笑意的日支,曼兑撑起胳膊笑道:“怎么可能,既然尊上怜惜年幼的族人,咱们也不好阳奉阴违。不过我倒是觉得挺奇怪的,巫凡,最近丹鼎司是不是新研发出了让人管不住嘴的药?”
前尘梦回针的事儿已经过去,就算真想私下使用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来。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意思。
巫凡朝日支直翻白眼:“来,我这里有针,孩子我也领来了,你去给她扎上吧。”
缩成一团酣眠的小童看着比才破壳的幼崽个头还小,这样明着造孽的事,日支当然只是笑就是不动。
巫凡紧跟着嘲讽:“只有挑拨离间的胆子,没有真刀真枪的本事,既然如此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我要是你我就找个角落缩着。”
“嗤,”日支也不是纯挨打不还手的,“所以你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听话了?哈!汪汪汪!”
这人张嘴学了几声狗叫,巫凡和曼兑同时盯住他。
什么玩意儿!搅屎棍一样的家伙。
“咳咳,咳咳。”
大长老不能再继续闭着眼睛养神了,再继续下去会被认做逃避现实而非统领全局。他看向曼兑:“直入主题吧,现在的年轻人啊……耐心越来越差了。”
日支与巫凡的挑衅轻描淡写就被打成年轻人的急躁,另外两个方向也不再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这个月转生的幼崽里,诸位可有看好的?”曼兑没有去看离朱所在的方向,但是守着她的水珠里有一份是他的。
持明一族不存在血缘间的传承,毕竟阖族不孕不育嘛,能论得上“亲近”的人际关系无非一个配偶一个师徒。但是碍于持明特殊的转生机制,他们能不能找到配偶先不论,配偶在丈夫或妻子的身后事上话语权极轻,还不如一脉相承的师徒更受律法与道德的支持。所以为了保证代表己方利益集团的权力能够顺利延续龙师们都会在自己结卵褪生之前收下复数个弟子,最后从其中选择一个成为继任者。
偷偷摸摸召集众人闭门商谈也正是这个原因,大长老寿元将近,他快要返回波越古海了。
化卵之后的持明究竟何时破卵而出重回人间……这事儿谁也说不准,也许几十年也许几百年,他的继任者自然是早已定好了的,但也不拒绝再捡几个好苗子以防万一。关于这种公然耍赖抢人的行为其他派别的龙师肯定不愿意,毕竟谁都想把人才捞进自家碗里——先别管崽子们将来长成什么奇形怪状,至少现在不能落在对头手中。
崇志堂内再次安静下来,龙师们不停交换眼神。
这是场博弈,不仅仅存在于个人之间,也是不同团体的争斗。
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要是持明大家就都不可能有亲生儿女,弟子就是亲儿女。谁不希望自家儿女多还争气呢!
怎么着?大长老这是授意曼兑套话来了?
无人应答,疑窦丛生。
“不会吧?本月破卵的族人数量环比并不少,其中竟然没有一个可造之材?”曼兑呵呵一乐,慢悠悠将手抄进袖笼:“既然如此,我就上报龙尊,下发通知邀请各位有心的族人前来领养喽?”
“我持明一族,居然已经山穷水尽到这种地步了吗……”
“哈!”,他冷笑一声,“还是说诸位私心至此,全不顾阖族利益?”
紧闭的雕花木门被风吹得咣当作响,大长老的脸隐藏在背光之处,无端的威压在室内不断酝酿弥漫。
他到底是曾教导过龙尊的龙师,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那也有几分旧日的香火情。尊上对他到底还是有些尊重在,很多事也会交给这一系经手。
对于其他龙师来说分散到不同族人家里的幼崽自然不如从小带在身边教育的弟子合心意,曼兑这是摆明车马要断众人的根基,在被挖墙脚和彻底失去弟子之间,一直不出声表态的两派含含糊糊表示他们选到了几个孩子。
日支跟着咧开嘴笑笑:“阿哈!我也有看中的衣钵继承人呐!”
“我真为那孩子感到悲哀。”巫凡平等爆杀所有犯到他眼前的人。
龙师们一一将欲收入门墙的幼崽名字报上去,族人们来领崽时庭院会直接把他们排除在外,而曼兑也对其他派别的实力有了新的评估。
这个底,不给摸也不行。
最终名单录齐,曼兑没在纸上写名字,巫凡也没有写。
大长老抬起头,就好像在自言自语:“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就是四百多年过去……”
四百年前他还是个年轻人,跟着师父教授刚刚破卵而出没多久的尊上。龙尊万世一身,不管轮回多少遍,饮月君始终还是饮月君。如今大长老察觉到自己即将回归波越古海,他最不放心的也正是丹枫。
对于别的龙师来说饮月君是全族的精神寄托,与他而言却更像是自家子嗣。少时的丹枫早慧,无论枪法还是术法同年龄中无出其右者,甚至大他百十来岁的护卫也不是他的对手,实在是所有持明族人共同的骄傲。每当回想起那个时候,大长老都会忍不住放任自己沉浸在记忆之中……等他转生之后这些东西就会被统统忘却,只能趁现在多回味几回。
——不知从何时起,龙师与龙尊的关系变得剑拔弩张,不见面则已,一见面就注定是无止无休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