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赵贵妃端坐于主位,目光时而落在萧逸尘身上,只见他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再瞧瞧一旁的苏浅月,坐姿端庄,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摆放于身侧,偶尔才会轻抬筷子夹取一点菜品,神色间透着几分拘谨与羞涩。
这桩婚事,虽说表面上是肃王向圣上郑重提出的,可其中实则也蕴含了赵贵妃的一番苦心与深意。
她久居深宫,对朝局与各世家的情况了若指掌,知晓萧逸尘生性不羁,行事乖张,若无人加以提点约束,日后恐难成大器。
因而,她相中了礼部尚书之女苏浅月,认定这温婉聪慧的姑娘定能成为萧逸尘的贤内助,助他收收性子,走上正轨。
如今苏浅月已然嫁入肃王府,赵贵妃自是满心期许她能时刻看管着萧逸尘的言行举止,莫要让他再肆意妄为。
只是一想到萧逸尘那向来顽劣的性子,平日里旁人说的话,他大多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然不放在心上,赵贵妃便忍不住轻叹一声,觉得还是得适时提醒一番。
“尘儿啊。”
“怎么了,姨娘?”萧逸尘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应道,腮帮子随着话语一动一动的,模样甚是滑稽。
“如今你也是有家室之人了,为人夫,往后更是要承袭肃王爵位,成为一家之主,可不能再像往昔那般孩子气,由着自已的性子肆意胡来。做事需得三思而后行,莫要再莽撞行事,丢了皇家与肃王府的颜面。”
苏浅月听闻此言,率先轻轻放下手中碗筷,坐直身子,轻声说道:“姨娘,世子如今已然有所改变,较之前稳重了些许,只是这习性也非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扭转,还需些时日慢慢雕琢打磨,还请姨娘宽心,莫要过于担忧。”
萧逸尘端着碗筷,他着实没料到苏浅月竟会毫不犹豫地为自已辩解。
正错愕之际,苏浅月悄悄给他递了个眼神,他这才回过神来,嘴里还未来得及咀嚼的饭食都差点忘了吞咽,慌慌张张地冲着赵贵妃道:“是啊,姨娘,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我心里有数着呢。”
赵贵妃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中浸淫多年,又怎会瞧不出这两人之间的那点小心思?
她也不点破,只是微微一笑,夹起一块精致的凉糕,轻轻放在苏浅月的盘中,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快尝尝这凉糕,瞧瞧与宫外的有何不同?”
苏浅月微微颔首致谢,轻启朱唇,浅尝了一口那凉糕。
她先是微微蹙眉,似是在仔细咂摸其中滋味,片刻后,缓缓说道:“街边的凉糕,通常都是入口即化,甜意瞬间在舌尖散开,吃第一个时,那甜绵的口感确实叫人欢喜。可若是多吃几个,味蕾便渐渐被甜腻所充斥,反倒尝不出那糕中原本的甜意了,只剩下满口腔的黏腻。”
“可是姨娘这的凉糕却大为不同。浅月方才入口,先是觉出一丝微苦,那苦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叫人微微一怔。”
“然而,静下心细细品味,不多时便能察觉出这其中隐匿着的丝丝微甜,待耐下性子探寻,方能品得其中妙处。”
赵贵妃嘴角噙着一抹浅笑,静静听完,抬眸望向苏浅月,目光深邃而意味深长:“正是此理。若是一开始便尝尽了甜头,往后再去品这凉糕,哪怕两者的甜意实则相差无几,可心境已然不同,吃在嘴里,感觉也会淡然许多。”
“反倒是这起初带些苦味的凉糕,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去慢慢品味,便能知晓苦尽甘来的真意。”
苏浅月自是听出了赵贵妃的弦外之音,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缓缓看向坐在身旁的萧逸尘,眼眸中流转着复杂的情愫,有嗔怪、有期许,亦有丝丝柔情。
随后,她轻轻拿起盘中剩下没吃完的凉糕,再次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细细品味着凉糕,品味着话意,也品味着。。。身旁的那人。
赵贵妃与萧逸尘、苏浅月几人围坐在一起,又闲聊了好一会儿家长里短、往昔趣事。眼见夜色渐浓,如浓稠的墨汁般缓缓浸染开来。
时辰已然不早,萧逸尘与苏浅月便起身告辞,而后又登上了那辆等候在外的马车,准备回返肃王府。
马车晃晃悠悠地启程,车内,苏浅月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歪着头,目光盈盈地望着萧逸尘,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今日瞧着世子和二殿下相处,关系竟是那般要好,倒叫我有些意外呢。”
萧逸尘靠在车壁上,坐姿随意却透着潇洒,闻言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回忆的浅笑:“可不,那书呆子比我小三岁,打小就一副文文弱弱、只知埋头书本的模样。”
“当时他正缺个伴读,我家那老头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琢磨着让宫里的规矩好好管教我几分,一瞅着圣上点头同意,立马麻溜地就把我打包送进了宫去,跟押送囚犯似的。”
说到这儿,萧逸尘像是想起了那时的滑稽场景,竟“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苏浅月瞧他笑得开怀,好奇心顿起连忙追问道:“那接下来呢?宫里的日子肯定有趣得紧吧。”
萧逸尘抬手抹了一把笑出的泪花,思绪仿若穿越回往昔,笑得愈发大声:“宫里那套繁文缛节还能困住我?做梦!教书先生成天逼着我读四书五经,摇头晃脑,枯燥乏味得要命。”
“我才不干呢,他在前头讲得唾沫横飞,我就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上树掏鸟窝,要不就下池塘摸鱼,闹得整个宫廷后院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
“就连那个平日里看起来乖巧听话的书呆子,也经不住我撺掇,被我带得野了不少,跟着我一道疯玩,啊哈哈哈!”
萧逸尘边说边比划着,绘声绘色,那股子活泼劲儿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调皮捣蛋的孩童,车厢内原本静谧的气氛瞬间被点燃,苏浅月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绽出一抹明媚的笑意。
“世子这般顽皮,肃王殿下知晓后,难道不会狠狠责罚你?”苏浅月笑着打趣道,眼中满是促狭。
“那是自然,逃不过的!”
“宫里的嬷嬷嘴碎得很,把我那些‘丰功伟绩’一股脑全告诉了我家那糟老头。结果那天,老头子刚下朝回府,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二话不说,揪着我的衣领就把我拖回了府内,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板子,疼得我好几天都坐不了凳子。”
“不过啊,”他话锋一转,又眉飞色舞起来,“别看书呆子如今人前一副温润尔雅、只会读书的文雅模样,小时候背地里可没少跟我一起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苏浅月见其故作神秘,自已也提起了兴趣,身子不由得向前探了几分。
“我记得有一回,皇后身边有个婢女,嚣张跋扈得很,仗着自已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平日里在这深宫里作威作福,私底下可没少欺压那些刚进宫、人生地不熟的小宫女,看着就让人来气。”
“我和书呆子一合计,气不过,便趁着她又在体罚宫女的时候,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给她安了个‘口吐秽语,品行不端’的罪名,罚她抄书。”
“说是罚抄,其实啊,就是把教书先生留下的当晚功课一股脑全塞给她,让她也尝尝被课业折磨的滋味,哈哈哈,那婢女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解气!”
苏浅月听着萧逸尘一桩桩、一件件从前那些看似“作恶”,实则满是侠义与童趣的事,愈发觉得眼前这人鲜活有趣,仿若一本翻不完的故事集,每一页都藏着新奇与惊喜。
“看不出来,世子还颇有侠肝义胆之气呢,帮别人出气的手段也是别出心裁,超乎常理,叫人忍不住拍手称快。”
萧逸尘被她这般直白夸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嘿嘿笑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嘴上虽这般说着,可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得意的小眼神,却分明透着几分小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