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荆有点不可置信地抽回手机盯了三秒,晃了晃,才终于意识到这是事实,不得不带点歉意地问老板:“不好意思我手机正好没电了,没带现金,您有没有充电线能借我充一下?”
老板本来就已经极其不耐烦,此刻更是深深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好吧好吧,你是什么型号的手机?”
程荆正要答言,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不用了,我替他付。”
声音有点混沌,有点沙哑,程荆一时间也没听出来是谁,第一反应是热心的陌生人替他解困,然而心跳却先一步不要命地狂跳起来。
他感觉大脑中像是忽然“轰”的一声,肺腑都被牵动得震荡,仿佛是一阵大浪顺着耳侧拍过来,汹涌澎湃,如同潮水般轰鸣。
光线仍然是昏暗的,悬挂的小灯旁围绕着蚊蝇,程荆忽然感觉身体里住了一头困兽,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让它平息下来。于是他把空调开到最低,躺在了风口下。
恍恍惚惚间他忽然想起十几岁岁的夏天,他爬了四层楼,出了一身汗,走进宿舍,他把空调开到最低,在三号床和五号床空隙间的地板砖上躺下,这是风口。空调风极为凛冽刺骨,和夏日的热激烈碰撞也镇不住他的心如擂鼓。
重逢是会发生在什么地方?程荆是想过的。
或许是哪一日他和友人去西京游玩,当街撞上故人,或许是年华老去往事淡化的许多年后,心平气和地再度相见,或许是在……他想过许多次,没有一次是主动的,这些设想的场景总是无师自通学会自动找上程荆。
分明想过那么多次,到底还是没有压中题目,大约未来总是无常,哪能依靠着一点微末的幻想。现实像讨债的破门而入,没给他充足的准备时间,天旋地转的就降临了。
炸酸奶端在手里,热气烘着掌心,程荆只觉得心里忽然冰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向后躲,却只跌进人海里,被面前的人捞住了手臂。
他不开口,反倒闭上双眼,大约祈求一切是梦境,睁开眼的时候可以回归现实。
可惜不是,眼前人的目光凉凉的迎头浇下来,他的声音极低极哑,沉沉的,像从嗓子深处滚出来,刺得程荆耳膜生疼。
“程荆……”
他终于抬头对上梁景珉的双眼。
刹那间,排山倒海,天地全非。
二我后悔了
程荆是真不愿见他,但此刻避无可避,不得不打量起梁景珉来。
平素因为总泡在公司,他着装总是相对正式的,即便是休闲装也总穿得像西服衬衣,光站在那里就和路人割出一道无形的障壁来,此刻却穿得前所未有的低调。
他一身黑色t恤配长牛仔裤,带了个鸭舌帽,只露出轮廓清晰的下半张脸,双目都笼罩在阴影里。不像是西京叱咤风云的梁总,倒像是个晚上出门遛弯的普通年轻人,路上一手抓一大把那种。
程荆一挑眉,强行凭借惯性压住了心底涌动难明的情绪。为了不露馅,他先是装没认出,就这样认真打量了十几秒钟才轻飘飘开口:“谢谢您了,看您面熟,不知道是哪位?”
装陌生人是极为有用的办法,他从自己的身份中剥离出来,强迫自己相信对方是素未谋面的人,只是不知道梁景珉信了几分。
他没有即刻回答,本就微微低下的头更低了些,然而只因他身高要高些,饶是这样仍然无法完全避免和程荆视线交错,是以他偏开头扫了码,叮的一声,击碎令人尴尬的寂静。
程荆这时候开始有点后悔装陌生人,只因对方毫无回应,继续装下去实在显得太假,他拉不下脸来。
正是犹豫之际,梁景珉伸手将那碗炸酸奶递到了程荆的手边。
程荆的角度,正看见他露出的小臂。倒让他想起年少时,梁景珉的手腕上总是带机械表的,后来则是各色名表,只有在床上会取下来。此刻在外边,手腕上倒头一遭光秃秃的,未免让人联想到一些颠簸的夜色。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出神了。
“程荆。”
程荆多少次没有听见这一道声线呼喊他的姓名。
现在他才后知后觉感觉出来,其实刚刚对视那一眼就露馅了。他们俩实在太熟,即便是几年横贯在其间,也抹不开那一刹那的共鸣。
他长舒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梁景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斟酌了片刻。大约是想要扯个谎,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于是语塞。
程荆皮笑肉不笑问道:“编好了没?刚说话前怎么不先想好?”
“来找你。”
他终于如实相告。
“找我?”程荆觉得有点好笑,然而他诚恳,一时间却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是该问他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还是该问他有什么脸来找他?离开的时候没说清楚么?
他忽然觉得也应该性看待这个事件,或许梁景珉是有正事要找他。工作?离婚?还是终于打算来替他弟弟报仇?
程荆摆出个洗耳恭听的姿势:“那您有什么事情么?”
也不知为何,梁景珉倒显得比从前迟钝些,以前总是强势地夺去他的话语,现如今却总迟钝地不说话。
大约因为身上衣裳单薄,倒还显得瘦了。
程荆微微拧眉,等答案等得不耐烦,吃起炸鲜奶来,结果烫了嘴,不得不将手背递到唇边稍作缓解。
这时候梁景珉终于酝酿好了答案:“我是来带你回西京的。跟我回家吧,程荆。”
这话音落下,程荆的脸色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