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压抑地闷咳起来,一咳嗽又牵动身上的伤,这么一通下来说得脸上泛红,几乎要介绍不下去。
这时候程荆终于开口了。
他看向窗外,很冷淡地说:“我不想要。能退的退了,不能退的送人吧。”
梁景珉怔愣了半晌,倒对每次程荆刚醒来时冷淡的模样习以为常,堆出笑来说:“好,没关系。”
说到这里,倒真似乎有点没话说了。
见程荆依旧不发话,他又说:“你别担心,都是小事,交给我处就行。”
程荆冷笑了一声:“我担心什么?”
他转过头来,微微眯着眼睛看梁景珉,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冷笑:“担心你死了,还是担心梁昱霖?杀人偿命,我巴不得这时候就上刑场,只可恨你们兄弟命大。”
梁景珉的身形僵了僵,半晌竟没说出话。
“用不着你操心了,这些我通通不在乎,我的事情以后也不要你再管。”程荆撇了撇嘴。
大约是见程荆反应有些反常,梁景珉稍稍坐着轮椅移近了些,伸手要去碰程荆的手背。
他看起来的确是鲜有的落魄模样,过了半晌,喉间才滚出一句沙哑的:“程荆……”
程荆一把抽回了手腕,偏过头去不肯看他,只轻描淡写说道:“你滚吧,放我自己休息一下。看见你我就犯恶心,真的,求你了。”
晋(小修)“我死也不会生你的孩子。……
梁景珉的表情说不上是生气,只是有些空洞。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长睫毛在眼下皮肤上蜻蜓点水,如同某种逃脱未果的最后挣扎。
他没离开,只是靠着椅子,静静直视着程荆的后脑。
最终他开了口:“想起来了?”
程荆没他。
大约沉默也是一种回应,梁景珉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又是一片几近死寂的沉默。
方才说的这话对于程荆的行为模式而言算是很重也不留情面了,大约是他终于懒得装,才这样无所谓地说出来。
有一个瞬间,程荆以为梁景珉会像不顾一切地吻上来,强硬的,唇齿纠缠撕咬出血。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每每二人有了矛盾,便用暴力、鲜血和性|爱遮掩。
用两个普通人所能唤起的最为激烈的元素来平息每一次争吵,却也忘了这些东西都有耗尽的一天,情绪同。
程荆感觉此刻自己的情绪已经被全部抽空,虽然还活着,却只剩下一副空荡荡躯壳,全凭借那一腔清晰炽烈的恨意活着,有如烧灯续昼、饮鸠止渴。
他没有回头去看梁景珉,却也没有等到他靠过来,良久才想起来,大约是梁景珉腿受了伤,有心无力。
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回头便知道梁景珉在摸烟。他每每不快时便吞云吐雾抽得很凶,每个人都有发泄的方式和出口,程荆多少也解。
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最后还是没抽。
程荆有点后悔没有在见到梁景珉进来的那一刻立刻逃离房间,现在被迫和他困在一起,他实在不是喜欢吵架的人,但又一句好听的话也说不出口。
说起冲着梁景珉开枪这个事情,程荆承认自己一时热血上头,略微鲁莽了些。
他最初本就是要去杀了梁昱霖的,并没打算要了梁景珉的命,两枪除了阻挡他靠近也是为了要他吃点苦头,多少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惜重伤了梁景珉,也没杀得了梁昱霖,如此良机没能把握住,还多背上两条谋杀未遂,实在令人扼腕。
程荆轻轻叹了口气,想人生到底是无常的,安慰自己那一趟到底不算白去。胸口正正挨两枪,不死也足够梁昱霖在床上狠狠躺大几个月了,总算也让他知道教训。
程荆的思绪很跳脱,一时横跨多个议题,想着想着又开始犯困,自从手术后,他也总比平时更容易困些。
他很想找回从前的生命力,但是很难了,腹中的累赘是身边的混蛋间接强迫注射在他躯体里的寄生虫,无穷无尽无休无止地蚕食他的肉|体汲取他的生命。这个婴儿何其无辜,可他程荆又是何其无辜。
说到底没人能选择自己的生活和生命,就像他最初没法选择自己爱上谁,梁景珉就和那场久远的烟花一样,蛮横霸道地闯入了他的生命,似乎从那一燃即止的盛大焰火后,便预示了这段注定走向崩塌和沉默的爱情。
他忽然想起电影镜头里,豪宅前不可一世的盖茨比。他的脸色倒映着某种湖面反射星子形成的莹白光芒,伸出手指从肩头划向遥远群星。
他说,我才三十二岁,如果我能忘了黛西,我依旧可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但我的人生必须如此。
好像只是一句浪漫的自白,可如今的程荆回想,却只觉得苦涩难言。追逐着原本就是虚幻的绿光,经历了漫长的痛苦艰辛,熬过了许多冰冷孤独夜晚,拥抱的却只是一团幻影。却不知梦想早已远远被落在身后。
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人原本便是赤条条来这世间,他年幼时随着惯性长大,少年时被父母的梦想逼压着肆意抽长,后来慢慢积攒出一点自己的抱负追求,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遇见梁景珉之后终结。
他的家庭、事业和爱情,多少人穷极一生追求的东西,他原先以为自己都得到了,说到底原来是从没得到的。
程荆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开始前言不搭后语。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爱他的、在乎他的、伤害他的,通通都没有了。失去了家,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来路,失去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