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舜卿原也没想瞒他。最贴身最亲近的小厮,想瞒也是瞒不过的。
他便把自己准备跟裴少成一起上战场打叛军的事说了。
吟松差点没当场吓死过去。
这可是比搞断袖还要可怕的事!他万不敢再瞒着老爷、太太和老太太,说什么也要前去汇报!
柳舜卿死死拉住他不让走,一会儿软语相求,一会儿又出言威胁。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连从此绝交的话都说出来了。
吟松最终还是拗不过他。下人本就拗不过主子,更何况柳舜卿还是个令吟松心服口服又敬又爱的主子。
他只能对不起老爷、太太和老太太了。他在心里默默替自己开解,在这府里,柳舜卿才算他正经主子,哪个下人敢不听正经主子的话呢?
对这位小爷的脾气,他也最了解不过。这人平日里看着性子软、脾气好,其实但凡是他自己认准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除了尽好本分,实在也无法可想。
再说了,裴宁将军的威名,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待在他的军队里,又是跟他的宝贝儿子在一起,柳舜卿又不用当真上战场打仗,想来也不至于真有什么人身危险。
愁眉苦脸思前想后,吟松最终只跟柳舜卿提了一个要求:他自己必须跟着一起去!
柳舜卿立刻露出得逞的笑脸,告诉他,自己已经在裴少成那里替他申请好了位置。吟松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所有反应,早被自家少爷料定了。
裴宁的部队开拔那日,主仆二人都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衫,在柳舜卿枕头底下留了书信说明去向,便悄悄溜出去找阿全汇合,上了事先为他们安排好的马车。
柳舜卿跟裴少成同乘,吟松跟阿全同乘。
裴宁将军百忙之中在儿子的马车边看见柳舜卿,也只轻轻点了点头,跟马车左右的护卫多嘱咐了一句:“好生看护柳公子。”
等裴少成也上了马车,才发现柳舜卿怀里还抱着个精致的木头笼子,笼子里是多日不见的小兔子云少。
裴少成忍不住扶额叹气:“你怎么还把它带上了?”
柳舜卿理直气壮道:“我是它主人,我不带它,谁来照顾它?万一它想我了,又该怎么办?”
裴少成摇头笑道:“知道的,晓得你这是去战场;不知道的,还当你要去云游四方呢!”
柳舜卿也跟着笑道:“你说过一定会护我周全,那我当然也能护它周全,是不是去战场,又有什么关系?”
裴少成不再说话,只笑而不语伸手逗弄小兔子。
骑兵、步兵、辎重、粮草陆续出发,柳舜卿坐的马车晃晃悠悠,也跟着队伍缓缓出了城门。
他掀开帘子探头往后看,京城高大的城墙在车队激起的尘烟里越来越远,越来越矮。之前积聚了几天的兴奋、紧张,在这一刻突然间荡然无存,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惆怅和黯然。
裴少成从旁觑着他的脸色,低声问:“怎么了?后悔了么?”
柳舜卿转回身摇了摇头,垂眼道:“没有。只是,一想到父母亲和祖母看到我留的书信,必定会忧心焦虑,心下有些不忍。”
裴少成轻轻捋了捋他的发丝,低笑道:“男儿大了,总会离开父母的羽翼,这是迟早的事,你也不必太过内疚。”
柳舜卿缓缓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平阳侯府整个白天一直都很平静,直到晚上掌灯前才发觉异常。
府里对柳舜卿自小散养惯了,他一贯出入自由,在外面呼朋引伴、彻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
这天,他和吟松从早上出去到傍晚未归,原本也不是什么引人瞩目的事。
丫鬟照琴想起他有件衣服上的玉扣需要换,便去他衣橱里翻找。找了半天,不光没找到这件衣服,还发现衣橱莫名其妙空了一小半,好几件夏秋季节的常服都不见了踪影。
侯府防守严密,不可能遭贼。照琴担心是院子里的下人监守自盗,在柳舜卿屋里一阵翻腾,查看有没有遗失其他贵重物品。
这一翻,便将柳舜卿留下的书信翻了出来。
柳君泽被家仆从宫里找回来的时候,叠翠院已被愁云惨雾笼罩。
柳夫人坐在柳舜卿的床沿上无声垂泪。
柳老太太身边围了一圈人,大家以帕拭泪,大气也不敢出地听她哭一阵骂一阵,没人敢出声劝解。既怕她哭狠了伤身,又怕她气狠了迁怒。
老人家一会儿心疼柳舜卿,一会儿责备下人们不作为。家里统共就这么一个少爷,这么一院子的仆从,竟然连个人都看不住。
柳君泽一回来,这屋里顿时像有了主心骨,哭声都小了一大半,大家都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他。
柳舜卿的书信很简单。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因为舍不得裴少成才跟着去的。
他只说羡慕裴少成英雄出少年,自己也想跟着出去历练一番。又说裴少成和裴宁必能保证他的安全,让祖母和父母亲不必挂心,只等着他跟随裴将军胜利平叛后凯旋归来。
柳君泽拿着那张纸,将短短几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老太太见他半天不做声,哭声又大了起来:“你个不长心的,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把卿儿给我追回来?”
柳君泽额上青筋暴起,他强忍胸口激荡的情绪,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复母亲:“母亲,此刻……恐怕已追不回来了。”
“什么?你胡说!怎么就追不回来了?你派最好的兵、最快的马……不,不对,你自己亲自去追!你当我老太婆老糊涂了不晓事?一整个军队,有粮草有辎重,行军速度再快,又如何快得过单人匹马、快马加鞭?”